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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倚天屠龙记

来源:热门小文章 时间:2019年01月09日
续倚天屠龙记

前言

相信看到《倚天屠龙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不会陌生,这是金庸先生的一部著名的武侠小说。当看到有人给他写续时可能又有人会说:“完了,又有人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是啊,给金庸写续或者改编金庸作品的人实在太多了,其中不乏大家名家,但无一成功,无一不被金庸迷嗤之以鼻。写金庸的东西等于自找失败,因为他的笔法和思路几乎无法模仿。只要这两点不象金庸,金庸迷就没有耐心看下去,那其他的东西再精彩也等于零。

现在我要给金庸作品写续,老实说心中也非常的忐忑不安,生怕辛辛苦苦换来的成果也被人骂成狗屎!但我实在太喜欢金庸的作品了,给金庸作品写续一直是我的一大心愿。十几年来我写了很多小说,可从来没写过一篇武侠小说。武侠小说不是我的主攻项目,但续写金庸作品是我很重要的一个写作计划。

金庸作品的亮点很多,写续时能够保持亮度实属不易,要有所超越几乎不可能。但人无完人,金庸作品也有许多缺点:如对人生对事业的消极态度;如生活气息极其稀薄的人的世界;如人物极少有正常的生活的苦恼和经营的痛苦;如人物缺少了人所应有的激情和迸发的感情等等。

续写他人作品第一重要的是模仿,要各方各面都得象,然后取长补短,发挥自己独特的优势,使自己续写的东西更有新意。本人不敢奢望超过金庸先生,所续作品能有先生之三味便已足矣。本人谨以此作前来参加武侠小说大赛,欲求借此人气让更多的书友看到她,给我以更多的意见和建议。如果有人看了说好,将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续倚天屠龙记1

一山河万里雨露香

周芷若话音落后,眼前的张无忌目定口呆,赵敏秀眉微蹙。周芷若咯咯数声轻笑,人已悠然掠去了。张无忌回过心神忙看向赵敏,只见她正凝视着周芷若消逝的方向兀自沉吟不语,张无忌见她眼圈儿里隐隐有泪水闪动,便一手握了她的手,一手揽了她的腰,将她搂到腿上坐了,轻轻抱住她柔软而冰凉的身子,在她耳边柔声道:“敏妹……”赵敏轻叹了一声,道:“无忌哥哥,我的眉毛可还没有画。”

张无忌幡然醒悟,忙重新提起笔来,在砚台抿了,在赵敏那细长微弯的秀眉上轻轻画了下去。

濠州事后张无忌心灰意冷,提笔写下了让位于杨逍的书信后便即取出六枚明教传教之物圣火令,合着书信以三尺白布包了,本欲找一教众转交于杨逍,但苦于杨逍等明教高手均距濠州甚远,左近又无如五行旗使以上的得力教众,而那圣火令又非同小可,随便找人代转到底不能放心。心想反正要去昆仑山,便自己带去吧,百余年来明教教主交替尽在光明顶总坛进行,向无他例,自己总不能太过草率。权衡再三,准备亲自送到光明顶,向教中几名重要人物简单宣读一下即行下山,从此以后与赵敏过那闲云野鹤的快活日子,再也不参与世间纷争,更不再去担负那自己担不起的担子了。

翌日张无忌和赵敏二人穿了寻常客商的服饰,涂黄了脸,粘了胡须,一人一骑向西而去。

与赵敏在一起的时日,张无忌偶有说起往事,最常提到的便是极北海外的冰火岛、皖北女山湖畔的蝴蝶谷和西域昆仑山上张无忌习练《九阳神功》的无名山谷。决定退隐山林之后,又说到三处时,赵敏道:“要想不被人找到搅扰自然冰火岛最好,但我可不想住了十年后又因为小张无忌的终身大事而万里迢迢地张帆行船返回中土,再回去都难。”张无忌笑道:“对啊!最不妙的是大海茫茫我可没把握一定找得到那个小岛,可别偏又在海上遇着大风浪将你我二人卷入海底,去那北海龙宫做一对快活夫妻了。”赵敏一拳打去,娇笑道:“就你会乱说!”

张无忌叹道:“要想找到冰火岛恐怕当世只有紫衫龙王黛绮丝一人才可办到,即使我义父他老人家肯下山也未必……”想到凄苦一生皈依佛门的义父,张无忌不禁心下郁郁。赵敏抿嘴笑道:“又想小昭了?想必她此刻也欲辞去波斯总教教主之位前来中土找你吧?”张无忌笑道:“敏妹尽会说笑。”

数日前两人只稍作商量便决定放弃了正直战乱的蝴蝶谷,选择了远在西域进退两便的昆仑山无名山谷。

濠州距离蝴蝶谷并非甚远,此去出皖入豫,恍然间便已走上了数年前带同杨不悔去昆仑山坐望峰找寻她爹爹杨逍的路,只是想当年一个身中寒毒,一个年幼弱小,孤苦无依,均无武功,与现下身负绝世武功,骑着骏马,怀揣银两自有一番天壤之别恍若隔世之感了。

去西域之前张赵二人还须办理一件大事,便是上武当山向太师傅辞行,去父母坟上祭拜,便由太师傅作主,在父母坟前与赵敏正式结拜为夫妻。这件事两人决定不惊动任何外人,不拜堂、不请客、不行一切俗礼。张无忌自知如此甚是委屈了赵敏,但赵敏既然肯不惜违抗父兄之命舍却王室的荣华富贵离家出走跟了他,便不会去在乎这些小节,只要自己对她好便什么都够了。

赵敏虽有着蒙古人豪放不拘小节的性格,但到底女儿天性,有时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草草自也有几丝遗憾。心中想来最割舍不下,又最最对不住的便是深居王府中的母亲了,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可回她老人家了?心想等与张无忌隐居几年,江湖上渐渐将他们遗忘的时候再偷偷回去看望父母兄长,再向他们叩头认罪便了。那时候张无忌早已不是明教教主,又与自己做了多年的夫妻,想来父母兄长便不会再来难为他们了吧。

其实令赵敏不安的还有周芷若,她曾经搅了周芷若的婚礼,周芷若岂有不报复之理?她不久前说过的“哪一日你要和赵家妹子拜堂成亲,只怕我便想到了”的话每日均萦绕在她的心头,令她怎能安心?假如不拜堂,不举行婚礼,那么周芷若岂非无可再闹了?周芷若总不能无端的闯进他们的洞房、跳到他们的婚床上硬生生地拆散他们吧?

时下正值天下大乱,群雄竞起,中原大地处处战火纷飞,几乎随时都可嗅见风中送来的腐尸臭味。一路之上元军对汉人盘查甚紧,二人往往便只得避开大路绕行小路。这日行至湖北境内,忽觉身后有人跟踪,两人相视一笑,沿着汉水曲折而上。二日后行至一片竹林时,张无忌隐隐听到风声呼呼,竹叶猎猎作响,低声对赵敏道:“敏妹小心,好朋友又盯上我们了。”

两人行出百丈,眼见前方竹林更密了,而那异响悠然而止。张无忌勒马停了下来,双手抱拳道:“何方高人在此?在下过路人有理了!如若为了剪道图财,在下这里倒还有百十俩银子,便请朋友拿了去换碗水酒喝,相烦让出路来使我二人过去如何?”

以张无忌眼下的武功本来根本不必惧怕一般绿林盗贼的,但这次他感觉到这些人不太寻常,他虽已经发现来人两日,但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出来人是何轻功家数,甚至来人有多少他都无法听清,只觉这些人行走时以足尖点地,并且举手投足必是同时而起同时而落,整齐异常,让人无法在脚步声上辨别人数多少,可见必是经过严训的。张无忌行走江湖虽然年头不多,但自认几乎见遍了天下好汉,如此诡异行为却从未听闻。不过从他们的脚步声上听来,来者虽然训练有素,但内力实属稀松平常,只是二三流脚色而已。他不愿赵敏冒险,也不愿节外生枝,是以在密竹林外停下了,决定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

多半的来人便埋伏在前方的密竹林里。张无忌岂有不知?但他连说三遍竟无一人应声。赵敏抿嘴一笑,说:“大哥,既然朋友们不肯现身,咱们不妨绕道走吧?反正你我二人游山玩水又不在意多走几步路。”

张无忌道:“甚好!”两人拉转马头,翻过一座小丘而去。未行多远,又传来簌簌之声,张无忌不怒反笑,心想不让你们尝尝苦头看来你们终是不会甘心。耳听得脚步近了,当下摘了屠龙刀交到赵敏手中,人已离鞍而去。一名来者正隐身于几丛大竹之后,张无忌有心给他一个下马威,是以人尚在半空便先一个劈空掌打了去,这一掌暗含了五成的九阳真力,只见掌风到处那几丛大竹轰然而断,竹后之人闪身不及也随之倒摔了出去。只见那人手持一柄怪样长刀,黑衣黑裤黑色快靴,头上裹黑巾,面上罩黑布,浑身上下仅露一双眼睛和一双手而已。看到这种人张无忌心下更是有气,当下决定生擒那人,看看他到底是何人。他如大鹏从天而降,但人未落便感到背后风声虎虎,竟有三把长刀疾速砍来。敌人显然是从竹上扑下来的,张无忌身在半空,不敢怠慢,伸手抓住一根翠竹猛地一拉,身体便斜飞开去,避开了身后三刀,继而继续俯冲下去。

这么缓得一缓,地上那人便回过气来,不等张无忌落下,他已左手猛地一挥,一股浓黄烟雾向张无忌袭了过去。张无忌只吸入鼻尖便知是硫磺一类的粉末,知道此物虽无剧毒,但吸进鼻内不免咳嗽不断,难以聚气攻敌,溅入眼睛也颇不舒服。此时张无忌的真气已遍布全身,遇物自然抵抗,是以那烟雾刚及身体便立时翻滚回转,全腾了回去。

想当初在光明顶上华山派掌门鲜于通施暗算放那无形无色之金蚕蛊毒尚且奈何不了张无忌,这区区硫磺粉末自不在话下。地上那人本欲乘挥洒硫磺之际着地滚开以躲开张无忌的一击,全没想到竟会失算,自己反被包裹于硫磺烟雾之中,情急之下对准敌人攻来的方向狂挥长刀砍去,但这一刀只挥到一半便停在了半空,原来他的刀才刚挥出时张无忌就已扑下,挥指便点了他五处穴道,他那一刀只是借其惯性才挥到了一半。张无忌落地便扣住了那人的手腕,刚想腾跃而起跳出圈子却只见半天一只由四名黑衣蒙面人手抓四角撑开的大网罩将下来。叫了声:“来得好!”甩手便将手里所擒之人向网中央掷了过去。张无忌所掷之力何等巨大?那人一着网四人便抓捏不住,连人带网脱手而去。四人网虽脱手但变招奇速,竟能同时扬手各自射出四只星形怪镖来。分射张无忌头、颈、胸、腹四处,张无忌见那镖并非射向穴道,但镖声凌厉,镖身四个尖角寒光闪闪,射的都是人生要害,十六只镖同时射到无法手接,立刻提气腾身跃起,只听“丁丁丁”几声脆响,那镖已尽数钉到地上。其中一只钉住了一只肥大的青皮蛤蟆,蛤蟆四腿乱蹬几下,巨口向天,伤口溢出黑血,没片刻便已死去。

这时那四人已落到地上,手一伸,竟又多了一张大网。张无忌人在空中终要落下,这网却正要接着他。身在空中,张无忌耳听到赵敏清咤一声,忙扭头看去,只见她正挥舞着屠龙刀同四名黑衣蒙面人激烈交战着,心中大急。这时张无忌的头顶上空却另有一张大网扣将下来,东西南北四面又同时跃出四名黑衣蒙面人,人人双手高举长刀,只等上下两张网一裹住张无忌便四刀齐下结果了张无忌的性命。情急之下,张无忌在空中横转了身子,右脚猛地踢出,足尖勾住了一根半大的翠竹,一使力间那竹子便弯了过来,张无忌随形而上,曲身便抓住了那竹子,应手从中掰断,不假思索便使出少林伏魔杖法中的横扫千军、狂风倒卷与排山倒海来。这次张无忌使出了十成的内力,只见那竹子连枝带叶当真便似一支巨大的禅杖,三招连续使来,夹着劲风如绿色的龙卷风一般横斜上下扫了三圈,那偷袭的十二人只觉劲风扑面,浑身皮肤有如刀割般疼痛,不由得再也立身不住,纷纷向四面八方摔了出去。一时间周遭的竹子也卡拉拉的倒了一大圈,待他落地后,一个茂密的竹林便出现了一个大圆窟窿。

屠龙刀过于沉重,赵敏猛然间使将起来竟感大有力不从心之状,是以以一敌四颇显吃力。四名黑衣人的招数极其狠辣怪异,每出一刀就是一刀,绝无拖泥带水的过渡和虚招,招招直攻敌人要害,要人性命。出招无非便是砍、削、挑、刺等寥寥数招,招数虽不繁复,但厉害在四人配合相当紧密,你一刀我一刀快捷无论地攻将过来,又狠又准令人心下不禁胆寒。但赵敏武功本就不弱,人又机灵敏捷,敌人又似识得她手中提着的是无坚不摧的屠龙刀,是以处处避着她的刀刃,不敢直面相撞,所以兵刃虽不乘手,但求自保却没问题。

眼见同伙落败,四人互使一个眼色,心意相通,顿时收招,手一扬,四股黄烟向赵敏喷去。赵敏耳听得黄烟之中嗤嗤声响,知道黄烟中尚有暗器,向后疾跃一步,使一招华山刀法“半山悬瀑”,只听得丁丁当当急响,那些星型暗器便尽数被暗器克星屠龙刀吸了去,略一数,正是四四一十六枚。张无忌知道那些人施放迷烟是想脱身而去,当下五指着力,手中翠竹顿时碎裂,挥手便将那一大把的碎竹条掷了出去。这些虽是轻飘纷乱的竹条,但去势竟急于强弓射出的箭矢,只听得黄烟之后嗯嗯几声闷哼,便有三人中竹了。

适才摔出去的十二名蒙面人均受了内伤,好在张无忌出手时并未直接攻及其身,是以十二人只是被劲风所伤,并不严重,这时都已爬了起来,迅速以极地退了去。

张无忌抢到黄烟之后,只见中竹的三人躺在地上已然死了。心下大奇,难道黄烟之中误中了三人的要害?仔细一看却见三人的眼中均流出血来,拉下蒙面黑布,其余五窍也有鲜血流出。原来这三人中镖受伤自知无法逃脱竟然便同时服毒自尽了。张无忌不禁心下骇然。

这时却听赵敏轻呼了一声:“无忌哥哥。”忙奔过去看,只见赵敏正站在那名被点了穴道尚裹在网子里的蒙面人身边,此人也是刚刚断气,致其命的却是眉心的一枚四角钢镖,那钢镖插入眉心大半,周围皮肤已成黑紫色,伤口流出黑血。张无忌仔细查看那毒伤,竟自认不出所中何毒。这是张无忌自精研王难姑的《毒经》后从未有过的。张赵二人心下暗暗纳罕,实在猜不透这些亡命之徒是何人,出自何处。

赵敏道:“无忌哥哥,看来他们是被人雇来的杀手,难道是朱元璋他……他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么?”

张无忌沉吟不答,心中所想也是如此,不禁心内暗叹,心想自己一日不让位看来总有人一日睡不安宁了。

张无忌从屠龙刀上摘了几枚星型钢镖小心包好放入怀中,心想太师傅和众位师伯师叔见多识广多半能够认识。马上要上武当山了,便请他们看看。

此去武当山已不甚远,不一日二人便到了山下。其时已是深秋的傍晚,这两日来秋雨连绵,阴云密布,秋风簌簌不绝,天气已经日冷一日。赵敏买了一件青色斗篷披在背上,两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满脸颇显风尘之色。到得灵霄宫前,呼唤小道童,那小道童倚在门口,见是张无忌来了,不由得大声欢呼起来,忙不迭地奔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等人便都迎了出来。进得观去,自有道童捧上香茶、点心和饭菜来。观里早已用过晚饭了,俞莲舟、张松溪和殷梨亭三人不愿离去等待,便捧了茶水坐在桌旁陪着张赵二人。张无忌没有见着杨不悔,便对殷梨亭笑道:“六叔,不见六婶出来,是否我已添侄儿啦?”

殷梨亭脸上一红,笑道:“快啦,应该隔不了几日了吧?”

张赵二人齐声笑着向殷梨亭抱拳恭喜,赵敏更是道:“以后可是有得六叔忙的啦,可不知六叔放下手中的宝剑后可还能洗得尿布么?”

一桌人哈哈大笑。

武当诸侠与赵敏之间本有颇多过节,但诸侠心中豁达,早已不记前嫌,尤其殷梨亭,说来他的这段姻缘多半还得感谢赵敏才是呢。若非当时赵敏手下阿三捏碎了他的四肢骨节,他焉能有机会接近杨不悔?更怎能获得她的垂青并下嫁了自己?至于那受伤之痛与此等大事相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吃完饭到得偏殿,宋远桥和俞岱岩已在等候了。张无忌见大师伯已全然道装打扮,想来已经出家为道,他头发尽白,原本微胖的身材完全廋了下去,双目深陷,神色不显喜怒,再不是以前的模样,心下不禁一酸,知道都是为宋青书所致。坐下后不敢再道别后情况,直接便将怀里藏的那几枚星型钢镖拿了出来,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武当诸侠初时看到那镖已是微微一惊,待听张无忌说完一时间均沉吟不语。过了半晌张松溪才道:“二哥,你看此物可与你我二人在福建一带所听闻的东瀛倭寇有关?”

俞莲舟缓缓点了点头,道:“适才听无忌说道他们使用的长刀和武功家数的确像。不过很少听闻他们在内陆活动,而似无忌所遇的那种组织严密、身手不凡的更是从未听闻。”

张松溪道:“现下天下大乱,无忌身为明教教主,当真处于风头浪尖,这些东瀛杀手的突然出现定然与争夺天下有关!”

赵敏道:“张四侠所言与小女心内所想不谋而合。那么张四侠认为谁是幕后主使呢?”

张松溪道:“天下能雇佣他们刺杀无忌的只有两家,一是当今朝廷、二是东南部起事的张士诚。”说到第一家时张松溪本欲脱口而出“当今朝廷鞑子皇帝”的,但碍于赵敏在此,“鞑子”二字一出口不免连赵敏也给骂了,便改了个口。

赵敏笑道:“四侠尚漏一人没记。”

张松溪道:“哦?何人?”

赵敏道:“朱元璋。”

对于朱元璋犯上囚禁张无忌一事武当诸侠却并不知晓,张无忌心道诸位师伯叔都是自己的亲人,这事既然提到了就不便隐瞒,便又将此事说与五侠听了,说完后又将自己打算出让教主之位及打算与赵敏成婚并退隐江湖的事也一并说了。五侠听完不禁扼腕长叹,均道:“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那,真没想到连徐达常遇春那样的好汉也会为权力二字蒙蔽了良心。五侠素知这位师侄虽然武功高强又身居高位但却淡泊名利心无城府之至,若强劝他不让教主之位夺回军权等等可能反而会害了他,退隐江湖确是一种远离纷争的明智之举。提到婚事,虽然赵敏不是五侠心中的理想佳妇,但瞧她此刻温温婉婉娉娉婷婷已全无当初女魔头的样子也便不由得替张无忌感到高兴。但张无忌说到欲请太师傅作主成婚一事时,五侠不由得对望了一眼,脸上颇显难色。张无忌心下一沉,忙问到:”怎么?太师傅他老人家又在闭关修炼吗?“

张三丰年已过一百一,不久前又被偷袭受伤,是以当看到师伯叔脸色微变张无忌的心下便不由得担心,但太师傅病危或不在人世的话他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来。

俞莲舟道:“师傅他老人家在你上回下山后没多久便突然不辞而别了。”

听了这话张赵二人都不禁张大了口:“啊?”

俞莲舟接着道:“恩师走时只留下一张纸条,写道他下山有事,叫弟子们不可下山找寻,半年即回……”

张无忌道:“太师傅走时只孤身一人?他如此高龄……”

俞莲舟道:“恩师只带了师侄真阳一人出去了。”

真阳是三师伯俞岱岩的弟子,不久前张无忌在武当山小住时曾见过他几面,知其十八九岁年龄,老实诚恳,颇受太师傅的喜爱。有他贴身伺候太师傅张无忌心里略感放心了一些。

将朱元璋的事一说完武当诸侠不由得纷纷点头,齐称朱元璋的嫌疑最大。朱元璋之事是张无忌心下隐隐的痛,自觉又有三分屈辱,实不愿再提到他。是以话一至此,张无忌也便不说了,只是在最后强调道:“想我退隐之后他便安心了吧,杨左使文武双全,甚是精明,将教主之位传于他,定然能够游刃有余,处理好教中的事物。这个教主之位我既做不来,也不想做,再做下去唯有害了明教而已。”

第二日清晨雨好歹暂时停了,武当山起了浓雾,满山云汽缭绕,翻翻滚滚,花草树木空竹尽皆悬挂绿豆大小的露珠,拂风坠落,时而又如下雨了一般。张无忌协同赵敏随着武当诸侠来到父母坟前,双双跪下,焚了香纸,拜了八拜。便由几位师伯叔做主,定明了夫妻的名分。

昨晚与武当诸侠一叙之下,张无忌的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恨不能立时插翅飞上光明顶去,将那教主之位速速让了。但赵敏道要等候十几天,待杨不悔生下孩子来再走。张无忌心想这么急着走是对长辈不敬,便留下来了。赵敏使唤了宫中小道士,教带上张无忌的亲笔书信及一枚圣火令下山找到明教中人,传令教中使者、法王、散人等头领务必在一个月内赶上光明顶,教主有要事颁布。此后二人住在灵霄宫中殷梨亭亲自为他们准备的洞房中,一连十余天,周芷若竟并没有来过,赵敏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担心,直到第十六天上,杨不悔腹痛一夜之后的清晨,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儿。殷梨亭和赵敏二人熬了整整一夜没睡,待婴儿呱呱落地,殷梨亭固然几乎喜极而泣,赵敏亦是欢喜得合不拢嘴来。婴儿的名字还得等张三丰回来取,殷梨亭不敢僭越。待得第四天上张无忌将屠龙刀取出来走到武当派掌门人俞莲舟的房内,将刀交给俞莲舟保管,然后同诸侠道辞,同赵敏下山,一路快马加鞭向昆仑山而去。

过了酒泉便多是荒无人烟的戈壁滩,那风日甚一日,天气也一天冷似一天。未到安定卫便多是黄沙万里的沙漠,逐渐向西南方前行,不一日终于到了光明顶下的峡谷外。才到峡口时就听见前方号角齐鸣,接着便有数十人大声欢呼着奔了出来,距张无忌马首数十步外呼啦啦跪倒了一片。这位年轻教主自从击退六大门派登上教主之位带领众教众下山后这还是第一次回来,难怪留守光明顶的教众会如此兴奋。对于这种情况赵敏是见多不怪了,张无忌却深感收受不起,慌忙跃下马来,只差点儿就要跪下还礼,还好及时醒悟过来才没双膝落地,但还是奔过去一一扶了他们起来。

这些教众都是光明左使属下天地风雷四门的人马。其中雷字门乃是以西域番邦人氏组成,番邦人氏比中原汉人尤为崇拜英雄,当时张无忌独战六大门派高手他们人人亲眼目睹,人人心中早已将这位年轻教主当作了明尊转世,日日朝东方遥遥朝拜,这时终于见到岂有不激动万分之理?

入谷后只见两边山顶均有教众长呼跪拜,号角声声不绝,直传至远方的山顶上去。入谷不久山路渐陡,那马儿便颇不能骑,这时早有两乘四人软轿抬来,恭迎教主与夫人上轿。张无忌见那抬轿的八名大汉人人太阳穴鼓胀,步下矫健,此时虽是入冬时节,山中风冷如刀,但八人兀自精赤双膀,露着盘根错节的肌肉和青筋。

张无忌已经看出来为了迎接他回来,留守总坛的冷谦定然早就准备了,是以专门挑了八名教中的好手来抬轿接他上山。张无忌心下感动无已之际也不由得哑然失笑。心想这和第一次上光明顶被布袋和尚说不得用布袋装着背上山的情景可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啊,总之是难得自己走路的。那时要上光明顶须得绕道穿过五条隧道,现在重修总坛,便又开了一条捷径直通光明顶,省却了许多弯路。而那条通道便改作了秘密通道以备不时之需时使用。此节曾听杨逍禀报过,这还是第一次走,既然能抬轿子,想来便没有那么陡峭狭窄了吧。自那次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后明教群豪便体会到光靠设置天险是挡不住敌人的,因为光明顶处于山上,四面皆有地方可以上来,何必又自设弯路麻烦自己?不如大大方方开一条大路直通家门口。明教势力之大天下无出其二,何必惧怕外敌来攻?张无忌心想自己恐怕这次是最后一次上光明顶了,应该仔细观赏一下总坛风光,是以抱拳摆首道:“不必了,我二人自己走便是,不敢劳动各位大哥了!”

教众们执意不肯,推让间光明二使者,韦一笑,殷野王等人都已下山来了。才刚刚现了身,周颠就破着嗓子喊了起来:“教主啊!快上轿吧!不然他哥儿几个可就失望死了!”

抬轿的八人一齐跪了下去,齐声道:“恭请教主上轿!”

张无忌这次是来让位的,心想这轿无论如何也坐不得,但苦于不知如何推辞了。一直站在他身边没说话的赵敏见张无忌如此,便嫣然一笑,道:“你们教主年轻力壮不喜坐轿,我却长途跋涉正感乏得紧,不如让我代替你们教主乘坐如何?嘻……只不知各位大哥可肯载我?”

八人抱拳齐声道:“能服侍教主夫人贵体,我等均感三生有幸之至!”

张无忌奇道:“你们怎知她已是教主夫人?”

这时光明左右使已经到了,杨逍笑着抱拳道:“难道教主忘了你当日颁发手谕的时候亲笔言明要挟夫人一同上光明顶吗?”

张无忌挠着头皮想了想,再一看赵敏,只见她脸上绯红,正斜眼偷看自己并抿嘴一笑,心下顿时明白,那定是赵敏悄悄加进去的了。当下哦了一声不再说了。

张无忌坚不上轿,众人也便不再勉强,四名大汉抬了赵敏跟在众位首领之后向山上登去。张无忌见群豪中有两位使者、一名法王、舅父及冷谦、说不得、彭莹玉、周颠四名散人,唯独少了铁冠道人一人,便问道:“铁冠道长如何没来?”

说到铁冠道长,群豪眉头均皱了一皱,尤其是周颠,立时便叫了起来:“铁冠老杂毛他……”

彭莹玉立刻打断了周颠的话头,道:“周颠,铁冠兄的事上山再说不迟。教主长途辛苦,莫教在路上风中听你说话。”

周颠顿时涨红了脸,一张满是刀疤的脸显得更加难看。这回他倒忍住了,但张无忌看见他眼睛也红了,还拼命憋住了一腔泪水似的。再看其他人,左右二使微微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韦一笑轻轻扭过了头去,眼睛闪过一丝悲愤;殷野王低下头,脚下暗暗将一块尖石踩入土里;冷谦眼内精光一闪,再无一丝笑容;说不得长长叹了口气,提了提腰间的布袋,捻起了念珠来。看到他们人人如此,张无忌心下更是大奇,问道:“你们此等这是……铁冠道兄出了什么事?诸位但说无防!”

话一出口人人脸上显出难色,周颠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道:“教主!铁冠老杂毛他……他被人……被人害死了……啊啊啊……”

张无忌骤闻此言委实吃了一惊,立在了当地,众人也便停了下来。但听耳边山风呜呜作响,凄厉之至,那太阳也落了大半个到高大的西山之后,几丝金红色的云霞自日落之处向两边飞散开去,天空一片瓦蓝,被那疾风吹得没有一丝杂质。

张无忌道:“铁冠兄当真……知道是何人下的手吗?”

周颠从怀内呼地掏出了一小包物事,递给张无忌道:“教主请看这个!”

张无忌打开布包,只见赫然便是一只四角星型钢镖!只见那只镖尚染满黑色血迹,令人不禁触目惊心。乍一见此镖,张无忌禁不住轻吁了一声。杨逍等人道:“怎么?教主识得此物?”张无忌微微点了点头,也自怀里摸出了那几枚钢镖来,群豪一看之下一齐惊呼了一声。道:“教主也被这些人暗算了?可有大碍否?”

张无忌摇了摇头,群雄又问道:“那教主可查明了这些人的来历?”

张无忌摇头道:“惭愧,本人也只是听几位师伯师叔说道可能是东瀛人,我自己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说罢又将那天遇到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群豪唏嘘感叹之时殷野王不禁摇头失笑,也自怀里摸出了这几枚物事来。道:“我也有这个。属下运气不错,不光碰着了这个,还得到了这个。”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了一枚银光闪闪的物事来。只见上面刻有些许小字:“阎王讨命,接符必死!”中间三个篆字:“催命符”,上面刻着几个较大的篆字:“神衣门”。牌上花纹飞扬诡异,令人看了心下不自禁地直有惴惴之感。张无忌不识此物,问道:“这是何物?”

殷野王道:“催命符。”

张无忌道:“江湖上何时又出现了此等邪恶物事?”

殷野王道:“这几日来我同杨左使等人正商讨此事,可惜尚无一点头绪。”

杨逍道:“洪水旗旗使唐洋和副旗使李天勤在十余日前也被人害死了,便正是死在此符之下。”

张无忌心头大乱,亦觉羞愧不已,身为堂堂的明教教主,自己的三名如此重要的手下被人杀害都不知道。

不觉间已经上至山顶,只见山顶正中已盖起了一座大房,其规模虽不及以往,但红墙碧瓦甚是辉煌,尤为可贵的是在山顶的一周均已修起了丈余高的城墙,烽火台箭楼齐全,均架上了石油喷筒、毒水喷枪之物,端的是易守难攻之至。这些防御工事以往是没有的,看来自己下山这段时间来冷谦带领教众实在做了不少实事。到大厅拜了明尊,群豪坐定,冷谦即命人捧上了几有一人高的账目本录来,摆在张无忌面前,躬身道:“用人用物账目、全教名录、请查阅。”

张无忌拿起一本,只见每页均由蝇头小楷清清楚楚的记明了何年何月由何门下弟子某某下山至哪里征夫几百名等等;再翻开一本,亦是如此,遂翻下面的,只见又是收银用银的账目。张无忌感叹道:“当真有劳冷谦大哥了,这许多的账目别说让我记,即使只是让我看一遍也未必能够。”

冷谦起身抱拳一揖,算是感谢了教主嘉奖之恩。听到教主嘉奖冷谦,其余三散人均感脸上有光,周颠更是破涕为笑,道:“冷面鬼不似我会说不会干。”

杨逍也叹道:“冷兄之才直到张教主即位才得以施展!想这总坛后山及侧峰均尚有许多工程没有完工,冷先生直至昨夜还住在工地上的帐篷里!光明顶上所造新屋虽多,可冷先生勒令甚严,除我等几人偶尔回来住了住偏房以外,再无人住过,冷先生及所有教众仍住在先前所搭建的木棚或城墙工事里。想来当真令人佩服得紧!”

张无忌叹道:“冷先生不必如此辛苦,房舍盖来就要住,否则浪费了更是可惜!”

冷谦再次起立抱拳道:“多谢!不必!”

张无忌心头挂牵教友被刺之事,这时便问道:“各位可曾亲见铁冠道长等人被刺?”

群豪均道:“没有。”

彭莹玉道:“铁冠道兄的尸体是在山东济南府被发现的,离那里最近的烈火旗的弟兄闻讯赶去时便只在铁冠兄的身上发现了这枚星型钢镖,他的尸身上还有被绳索捆勒过的痕迹,眼内有硫磺余液,背上、腰上均有极深的刀伤,离他尸身十余丈处还有十一枚这种钢镖,显然铁冠兄是被敌人偷袭身亡的。”

周颠听得咬牙切齿道:“总有一日须教他撞到我的手里,老子非将他剥皮生吃了不可!”

张无忌道:“那唐洋大哥他们呢?”

杨逍道:“唐洋旗使的身死却是几日前洪水旗下的两名教众上山来禀报的。他们此时尚在光明顶,属下这便唤他们来向教主禀报。”

当即传下令去,不一会儿,便有两名教众奔了进来,一见到张无忌便放声大哭,通地跪倒在张无忌的面前,叩下首去,道:“教主啊!唐旗使和李旗使他们……他们被人杀了……”

张无忌强忍悲痛,起座将他们扶起来,道:“两位大哥慢慢说,唐旗使他们到底是如何被人害死的?”

其中一名较为精瘦,颇显干练的汉子强忍悲恸道:“回禀教主,属下名叫刘申,他叫郭德怀,均在唐旗使手下效力。二十余日前,唐李二位旗使率领数十名旗中弟兄前去淮南公干。九月二十日的清早,属下和郭德怀兄弟正当值,各率了二十四名兄弟在分坛山寨巡逻,突然听到守门的弟兄纵声大呼,忙奔去看,只见唐、李二位旗使带领着几名好手自西南催马狂奔而来。那日天气甚是阴沉,接连几天都在下雨,当时有些雾蒙蒙的,看守寨门的弟兄一直没有看得清来人面目正自戒备,忽听李副旗使大呼了一声:”快快开门!唐旗使身负重伤!‘看守寨门的弟兄听出是李副旗使的声音,才大声呼啸着前去开门。这时李副旗使又喊了起来:“小心我们后面有追兵!’待他们奔得近了,我们果然看到唐旗使已经身负重伤,伏面趴在马鞍之上,鲜血染红了马背,一动不动,当真生死不明。我们都是跟了唐旗使十数年的老属下,见到唐旗使伤成那样,我和郭兄弟当时就带了几十名弟兄冲了出去。唐旗使他们身后果然有数匹快马追赶,我等冲出去便想先截住敌人,使唐旗使他们进寨再说,没想到没等我们赶到,敌人中已有两名高手离鞍而起,两人中一人使一对判官笔,一个使打穴橛……”

听到此处,张无忌“咦?”了一声道:“一人使一对判官笔,一个使打穴橛?难道是河间双煞?他们生得怎生模样?”

张无忌在少林三松间曾与河间双煞交过手,是以当听到刘申说到一人使一对判官笔,一个使打穴橛时立时便想到了他们。坐在旁边的杨逍等人也点了点头。只听刘申续道:“那两人都是五十余岁年纪,留着二尺长的黑胡子,身穿青布长衫,束青丝腰带——对了,那些敌人全是同样的装束——那个使判官笔的老者落地便截杀其他弟兄,使打穴橛的几个起落便扑向李副旗使,李副旗使挥刀后斩,敌人好生厉害,李副旗使的钢刀刚才格去老者的打穴橛,老者左手一指却点中了李副旗使的大椎穴,李副旗使当即便滚下马去,就此丧命了……”

刘申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张无忌的手微微颤抖,道:“那一指便是一指禅,一指直点死穴取人性命,端的狠辣——果然是河间双煞!杀李副旗使的人是卜泰!”

杨逍点头道:“前几日我们听刘兄弟说时也认为是河间双煞。”

周颠破口大骂道:“他奶奶个熊!那日在少林寺他们与我们明教过不去还没找他们算账,这下可好,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

张无忌强忍怒火缓缓道:“刘兄且勿悲痛,继续说。”

刘申擦去眼泪继续道:“那使打穴橛的老者一招得手便即扑向了唐旗使,可怜唐旗使昏迷在马背上不知闪避,被他活生生的用打穴橛连点了背上好几处大穴,僵死在了马背上……我等赶到时敌人哈哈大笑着跃上马掉头去了,去时口中还喊道:”阎王讨命,接符必死!‘我们把唐旗使等人的尸体抬回寨去,在他们的身上便发现了这个——“说着他便自怀里摸出了两枚与殷野王所有的一模一样银色牌子来。张无忌看着它们,一口气几乎没有吸得进胸膛里。半晌才伸手接过来,道:”唐兄李兄两位旗使请放心,我张无忌一定替你们报仇雪恨!神衣门是什么门派?为何一出现就与我明教作对?“

周颠大声道:“作对便作对!难道我明教还怕了他?教主不如速速下令,让我周颠带一批人去把他王八蛋的老窝给挑了!”

张无忌道:“假若光明正大地挑战,我明教自不怕他,可是现在我在明,他在暗,他们又采用逐个击破的方法杀害我教教众……却防不慎防啊!”

杨逍道:“教主所言极是。这神衣门我看也定与朝廷鞑子有关,或是江湖上我们明教的死对头,比如成昆余孽等人,想处心积虑地摧毁我教,乘我教实力分散,首尾难以兼顾之际,逐个儿地杀我教中精英之才,达到削弱并消灭我教的目的!”

周颠骂道:“放他妈的狗臭屁!做他妈的清秋大梦!”

殷野王点了点头,道:“神衣门和东瀛黑衣蒙面人确有不同之处,神衣门出手的前一天便将这银牌掷给了我,出手时还与我颇讲了番江湖规矩,既没施暗算也没有一拥而上以多胜少;而东瀛黑衣蒙面人则趁人不备时突发进攻,撒网、绊绳、放毒、撒迷烟、发暗器等等无所不用其极。”

张无忌道:“万幸的是舅父安然无恙。”

殷野王道:“教主你可知神衣门中与我交手的人是谁吗?”

张无忌道:“不知。”

殷野王道:“就是那位在武当山上曾经被教主斩下一条右臂的阿大——八臂神剑方东白!”

张无忌又“啊”的惊呼了一声。

续倚天屠龙记2

范遥道:“那日方东白被教主斩断右臂后即被王府冷落了起来,想来他自觉无趣便另投他人了吧。”

张无忌叹道:“只可惜八臂神剑如此人才却总是甘于为人鹰犬,辱没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周颠道:“有谁知八臂神剑不是继续为鞑子卖命呢?赵姑娘跟了教主不统帅她手下的高手了,汝阳王自然会派其他人去统率!比如说赵姑娘的哥哥王保保,说不定那个所谓的神衣门就是王保保搞的。汝阳王府财大势大,高手如云,招兵买马换个招牌原本容易得紧!”

杨逍道:“周颠所言不无道理,想来现下我教最大的死对头便是那鞑子了,他们组织秘密门派与我教作对恰在情理之中。”

说不得也点头道:“不错,当今天下有能力将方东白、河间双煞等高手聚在一起为其卖命的除了鞑子朝廷以外似乎再无二人。但是那些黑衣蒙面人呢?他们和神衣门显然又不是受同一个主子指使的……”

说不得说到此处周颠忍不住又插嘴道:“怎么不会是一个主子指使的?倘若他偏要一手指挥神衣门一手指挥蒙面人故弄玄虚你又怎能奈何?你说不是一人指使我周颠就偏说那是一人指使的,那个人就是汝阳王!”

现在怎么说汝阳王都已成了教主的岳父,周颠在此左一个汝阳王右一个汝阳王,杨逍等人听了都甚感尴尬,只有周颠浑然不觉,说到急处甚至破口大骂。这事说到此处眼看不会再有进展,大伙儿都是猜测而已,做不了定论。唯有以后一方面通知教众小心在意,一方面通教上下全力查访,俟机报复而已。议论至此杨逍岔开话题道:“教主,咱们眼前查明敌人来历报仇事大,但另有一事也是迫在眉睫。”

张无忌心道确有一事迫在眉睫,那便是让位之事,但此时此刻无法言明。适才他心里几次想说出“朱元璋”三个字来,但终于都忍住了。现在正处于驱逐鞑虏还我河山的关键时期,他怎可为个人的安危来使得明教自身内乱呢?当下微叹一口气对杨逍说道:“请杨左使直言。”

杨逍道:“我教自少林寺一役后,鹰王辞世,谢法王出家为僧,原本只剩三法王的护教四法王现在只剩下了蝠王韦兄一人,实在应该重选新法王来添补空缺了!另外洪水旗掌旗使的空缺也应尽快选拔人手补上。”

张无忌还未开口周颠又抢上了:“杨逍老儿凭地偏心!难道法王、旗使的空缺急着添补,我五散人死了一个就不足道哉了?”

众人都知法王空缺日久且太多,五行旗使直接指挥教众同鞑子作战一日都不可或缺,是以当然甚为急切。而教中散人一职却向无特定教务管理,即使空缺几日也无关紧要,便是那法王之位不也长久空缺吗?而且铁冠道人刚刚去世尸骨未寒就急着商量重新选择他人接替他的职位似有不敬,所以杨逍才没有提起此事,但话一出口周颠还是嚷嚷开了。不过杨逍并没有往心里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使说了铁冠一事,周颠也会立时说道铁冠老杂毛尸骨未寒你们就琢磨他的职位等等话语,当真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于是周颠嚷嚷了杨逍只点点头并不与他争论,同他争论只会反而着了他的道,白白同他打两三日的嘴皮仗。

张无忌道:“杨左使所提甚是,周兄说得也对!各位都是教中元老,对教务之熟远胜于我,就请各位直抒己见,看看选何人最合适。”

杨逍道:“这几日教主没有到来,属下同范兄弟、韦蝠王等人亦说起过此事,均道天垣兄和野王兄最适合接替本教护教法王之位;而洪水旗掌旗使么,近来洪水旗下教众纷纷推举朱元璋继任,依属下所看洪水旗下诸教众除他外确无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白眉鹰王一死,无论从武功而论还是从威望而论,接替他法王之位的自然非殷野王莫属。李天垣是殷天正的同门师弟,曾经身为天鹰教天市堂的堂主,武功之高也不在殷野王之下,自然也有能力担任护教法王之位。是以张无忌听了没有一丝异议便点头答应了。至于朱元璋接任洪水旗掌旗使一职之事让人听了不免心中暗叹造化弄人,天意如此,虽然心中有老大的不对劲,但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亦点头应允了。当下群豪商定,青翼蝠王韦一笑位升四大护教法王首座,李天垣居二、殷野王居三,朱元璋为洪水旗掌旗使,徐达为掌旗副使。铁冠道人的接替职位由冷谦等四散人自行推荐,日后上报教主即可。

群豪计议完毕,用了女教众送来的饭菜,各自歇息去了。

张无忌出得大厅后门,独自一人站在中院,只觉浑身疲惫不堪,满胸郁气,只想仰天长啸一番。这时月亮已经挂在南天之上,洁白如银,浑圆明亮,耳边风声呼啸。张无忌长叹了一声,低声道:“假山之后藏者何人?快快现身吧。”

话音一落,假山之后便连滚带爬地钻出了十几人来,在草地上跪了一地,只听得颤颤抖抖,说话声音尖尖利利,却是一群地字门的年轻女教众。

张无忌叹了一口气,尽量以温和的声音说道:“夜如此深了,你们为何还没有去歇息了?”

女教众们显然是久居总坛,甚少与人接触,而且面对的又是教主,是以说话均颠三倒四,词不达意。张无忌听来大意好像是教主未歇息她们自也不敢歇息等等。见她们始终拜伏在地,叫也不起,刚想前去扶她们,突见这些女子的眼睛里均放射着异样的光芒,看得他心下咚咚直跳,不能自已。脚下已经跨出的步子也硬生生的止住了。他甚感尴尬,又有种莫名的喜悦,忙说:“好了,我也要歇息去了,你们快快歇息去吧。”说罢扭身欲走,这时人群里却突然快速地爬出一名女子来,叫了一声教主便伏地大哭。张无忌心下好奇,回去扶她,刚欲问她为何痛哭时却被她张臂抱住了双腿,张无忌本能反应伸掌便欲自她顶门拍下,却见她满脸绯红地贴在他的腿上,嘴角含笑,双目微闭,似乎完全不怕世间的一切了。一时间整个世界都似乎完全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个女子,艳羡之色见于言表。张无忌的手掌没有按得下去,也没有忍心挣开了她。正迷糊间,耳边忽听得哼的一声笑,吓了张无忌一哆嗦,慌忙挣开了那名女子向笑声传来处望去,却见赵敏似笑非笑地站在围墙上的拱形门口。张无忌只觉脸上滚烫难忍,赶忙奔了过去,捏诺道:“敏妹……我……”

赵敏微笑着拿出丝帕,给他擦了擦汗,柔声道:“甚晚了,快回去歇息吧。”便倚了张无忌的肩膀去了。地字门群女呆若木鸡般地跪伏在地,只看见赵敏在拐过墙头之时回首笑了一下。赶忙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奔去看,却只见赵敏已扶着教主进房了。于是众女立刻长出一口气纷纷软倒在地嘻嘻而笑,相互抓打骂羞,待气喘匀了又退回到假山边抓阄以定谁人端点心及洗漱水等进教主房间去。

听张无忌说道并未提出让位给杨逍,赵敏也叹了口气,道:“无忌哥哥,你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张无忌道:“此节我也明白,可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叫我无法说得出口啊!”

赵敏面含微笑扶张无忌平躺在了床上,为他宽衣解带,除去了靴子,拉来红花锦被将他盖了,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讲义气的人,可是朱元璋要对付的是你,只是杨逍他们不知此节罢了。”

张无忌伸手揽住赵敏的柔腰,将她也搂进被窝儿里来,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可是他们都说那些蒙面人等多半是你爹派来的呢。”

赵敏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心里也正怕的是这个。无忌哥哥,我知你是不想当皇帝的,我也不想做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皇后,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被卷入到权力之争中去!我更不想看到我爹爹不断派人来杀你,使你们之间的仇恨越来越深……”

张无忌紧紧地搂住了赵敏的身子,肌肤相亲之下不禁体内激情迸发起来,便除去了赵敏的衣衫,道:“明日我就让位于杨左使,现在我要要你!”

赵敏嘻嘻娇笑着便欲吹灭烛火,突然那门却被人蓬蓬蓬地轻叩了几下。原来地字门的女弟子送洗漱水来了。

赵敏的脸上大红一片,忙拉了被子将头脸遮住,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张无忌正欲开口屏退她们,赵敏却伸出小手来捂住了他的口道:“叫她们进来吧,你都数日没洗了,难道不嫌臭么?”

张无忌笑笑起来,拢好内衣,去拉开了门闩。门口出现了三名女子,手端铜盆等物事,盈盈下拜,面目含羞,巧笑嫣然。张无忌让开身子,三名女子鱼贯而入,到得房内,三人便拧面巾的拧面巾,斟茶水的斟茶水忙了开来,张无忌心中甚想请她们出去,自己动手来做,但又惟恐拂了她们的好意,是以任由她们忙碌去了。不一刻,两方面巾已经拧好,分别向张赵二人送来。张无忌但见对面过来的女子纤腰圆臀,颇显单薄的上衣轻轻呼扇,将一片雪白滑嫩的胸膛若隐若现地露了出来。张无忌直感到心内一紧,心想冷谦先生挑的这几名女子未免有些胡闹了。不敢再看,忙偏过了头去接过面巾抹脸。

那面巾甚是温热,敷在脸上又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霎那间似乎一身的疲乏和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都消逝干净了。也正是这片刻的清灵,张无忌猛地感到头脑一阵眩晕,那方面巾的香味也有异样,忙拉下,只见那女子的嘴角漏出一丝狞笑,白光一闪,一支分水峨嵋刺直朝他的小腹刺来,来势之急显是身手不弱。张无忌体内真气流转,小腹急收,上身微斜,那一刺便贴身划了过去。一刺才过,身旁另一女子自裙底拔出一口短剑飕地自他身后刺来,只闻风声便知道此女子的武功远在使峨嵋刺的女子之上。片刻之间她便刺出了二十余剑,疾风骤雨一般,白光飞舞,几乎将张无忌浑身上下的要害攻了个遍。若非张无忌武功精湛,又有相当的临敌经验,非着了她的道不可。但即便如此,一时间也凶险异常。在雷霆万钧万之际,他才注意到此女原来已经年近四十,而这三名女子均是自己从没有见过的人,非适才所见到的地字门诸女。心下暗骂自己糊涂,身法未停,霎那间便将这二十余招和年轻女子的峨嵋刺尽数避了开去。他自已运气将吸入体内的那几丝毒气逼了出去,但赵敏却无如此功力,百忙之中看去只见她双目轻闭似已熟睡,果然是中了迷药的模样。而那第三名女子却双手扶床端坐在床边上,面含笑容观看他们疾斗。数招一过张无忌就隐隐感到两名女子的招数偶有一丝片影曾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对方招数虽然凌厉但对张无忌来说已经并无太多离奇之处,此时张无忌若施重手早已将二女击倒,只是未知来者身份的情况下他不愿贸然伤人。关心赵敏安危之下无意与对方缠斗,是以二十余招一过他便使出太极拳中的手挥琵琶中的半招,右手挥掌斜带,暗含乾坤大挪移劲力,将使剑女子的剑招带了开去,正好格开了年轻女子的峨嵋刺。两名女子显然都没有想到剑招竟会如此拐弯,均自微微愣了一下,便只这么一愣,张无忌已经夹手夺过了二女手中的兵刃。

便在此时那名端坐床沿的女子却突然以袖掩嘴笑了,道:“久闻张教主武功了得,原来还当真如此!嘻嘻……”

此女年约二十七八,相貌甚美,开口说起话来当真又甜又腻,有着浓重的云贵口音。

张无忌紧盯着她的双手,心想她若意欲不利于敏妹的话便立刻左手运九阳神功拍出,令她不得不运劲抵抗而身手又不得其便,右手使出武当派绝招长虹贯日将手中的短剑直向她胸口掷去,即便是立时取了她的性命那也顾不得了。

张无忌道:“你们到底是何人,到这里有何贵干?”

那女子嘻嘻笑道:“仔细说来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但我却并不恨你,反而感谢你杀了我爹,但现下有人请我带赵敏赵姑娘去南方走一趟,所以不得以之下才来打扰了。嘻嘻。”

张无忌心下大奇,说实在话他自做了明教教主以后走南闯北,手底下确然伤了不少人命,但心中却委实想不起来所杀的人里有谁的武功是和此女子等人一路。便道:“姑娘所言在下听得十分不明白,敢问令尊大人如何称呼?我又何时何地伤了令尊?而你想带拙荆去南方又有何为?”

那女子笑嘻嘻地站了起来,道:“听说张教主精通医术?”

张无忌道:“略知一二。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女子点点头继续道:“小女子并无恶意,请公子放心……”

张无忌见她离开了赵敏所睡的床榻,心下稍宽,那作势要使的两招便不由得松了下去,耳边只听得她细语嘤嘤,体香袭鼻,说不出的受用,便在这时,他忽见烛光下无数亮点一闪,只见自那姑娘身上猛地射出了无数枚极细微的钢针,不及细想,立刻仰面躺了下去,随手一拽,拉过了一把椅子挡在面前,只听得丁丁丁丁无数声碎响,只见那些钢针钉满了张无忌身后的一片墙,而张无忌所举的椅子上也钉了数枚,他当下又惊又怒,心道此女奸诈到如斯地步,用如此阴险歹毒的暗器不说,还故意引开自己的注意走到面前来发射,若非自己侥幸之至抓到了一把椅子,那射向面门的几枚钢针便八成避不掉!这些念头电闪而过,猛然间他却想到了一个人,立时跃起来,只见那女子已经跃回到床边,而那另外两名女子也分别站在了她的两侧。张无忌起身便问道:“鲜于通是你什么人?”

那女子咯咯地笑得更欢了,道:“张公子终于想起来了?”

张无忌道:“怪不得……怪不得那两位姊姊的武功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原来鲜于掌门在两年前与我过招时偶有几招便与其类似……直到你的袖筒里发出含沙射影来我才想起鲜于掌门曾经自折扇里放出蛊毒烟粉的事来,原来他是学自于你们!”

那女子嘻嘻而笑道:“张教主果然厉害!不但避过了我教独门暗器,还知道它的名字叫作含沙射影!佩服佩服!”

其实含沙射影及五毒教的名字张无忌也只是在胡青牛和王难姑的着作里看到过而已,这时一经说出果然如此。便道:“你们果然是云贵五毒教的高人!那么姑娘便是鲜于掌门昔年在贵州相好的一位苗家姑娘所生罗?不过要请姑娘知晓的是,鲜于掌门并非为我所杀。”

那姑娘依旧巧笑嫣然地道:“是否你杀我不在乎,因为我说过我反而会感谢你杀了他,他那种无情无义之人活到两年前才死已然迟了。咳——”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道:“我们听说鲜于通死在了光明顶,原本只是想来看看,谁知才到蜀中便遇上了我教的一位恩人,恩人便托我等设法将赵敏赵姑娘带到南方某处,以解救数十万人的身家性命。恩人颇知道我等几个别的本事没有,施蛊放毒的本事却还有点。要知道要从堂堂的武功天下第一的明教教主的手上抢得一个大活人去谈何容易?靠硬抢天下无人能够办到,便只有靠我这样的小人了。嘻嘻。我们一路上远远的跟着你们自中原一直到光明顶,却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到了明教的老巢了反而机会来了。嘻嘻。”

张无忌道:“是么?看来你们的本事当真不小,跟了我几千里路竟然始终没有让我发觉。”

那女子嘻嘻笑道:“路上我们还发现除了我们几个跟踪你们外,尚有不少怪摸怪样的黑衣蒙面人跟着你们,看在眼里老大的不舒服,于是乎在酒泉我等便赏了他们一包药,让他们全瘫在了路上,连一步路也走不了,哭爹喊娘几天几夜,救回去也十天半月难以复原!嘻嘻。”

张无忌的脸上微烫,心道原来自己身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却毫不知觉,便抱拳道:“那还要多谢几位的相助之德了?”

那女子笑道:“不必客气,我本来并非帮你,只是保护自己的猎物罢了。”

张无忌听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的猎物,心下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而那女子似乎看出了张无忌的心思,便笑着坐了下来,抚弄着衣角,道:“以张教主的手段我区区三个弱女子岂能在你手下走得三招?可是张教主一定听说过七虫七花毒,那么万虫万花毒张教主可曾听说过?虽然本教的万虫万花毒并非当真便有万虫万花那么多,但百虫百花总也有,想你张教主的医术再高明也难以一一查清这百虫百花的由来吧?虽然此毒不似七虫七花毒那么霸道,几天就要人性命,但中毒时间过长对身子骨总没什么好处,是不是?”

听到此处张无忌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了,他几乎声色俱厉地道:“你等想要怎的?”

那女子依然笑语嫣然,道:“张教主尽可出掌将我等毙命于斯,总之那解药和药方小女子并没有带在身上。小女子名叫何绿嫣,是苗疆五毒教教主,嘻嘻,与张教主平齐。这次只是相请赵姑娘去一趟南方而已,绝无恶意,我保证三个月以后安全送还,决不伤她一根寒毛!送回之时本人还另有金矿一座相送,足以助你教中义军一年不缺饷银!否则以你明教现在的实力,尽可发兵云贵,一举将五毒教连根铲除了!那又如何?”

张无忌愣了半晌,他看到赵敏露出的脸庞和一段颈项均已生出了许多红色斑点,的确是中了七虫七花毒的迹象,只是那些斑点更细更密,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脸上泛起的红晕一般。看来当真是百虫百花毒不假!想当初在武当山上张无忌误中赵敏之计,给俞岱岩和殷犁亭两位涂了七虫七花膏尚且无法判断毒物配方,这百虫百花之毒当然就更无从下手了。一时间张无忌只觉心乱如麻,脑内轰然一片,双膝发软直差点跪了下去,他道:“我与何姑娘素不相识,虽有失手伤过令尊,可也出于无奈。现下我夫妇二人刚刚成婚不久,我二人深知自己身份特殊,实不愿再卷入那江湖纷争当中,敏妹为此早已不惜背叛乃父,现下我又已决定辞去明教教主之位,我二人从此退隐江湖,不再惹人厌恶,可是为何……为何……世人总与我纠缠不休?难道你们以为我二人当真杀不得人么?”

感情激荡之下,张无忌说到最后已然双目发红,声色俱厉,踏上了两步,满目的凶光只吓得何绿嫣身边的两女站立不稳坐倒在床上。

何绿嫣竟还是嫣然一笑,嗲声嗲气地道:“哟!生气了?我喜欢男人生气的样子!但是一个堂堂的明教教主说着说着还掉眼泪,是不是太也不成话了?未免让人有点大失所望啊!”

张无忌被她说中短处,心下微微一窘,鼻中哼了一声,左掌一扫,一股劲风过后,离他足有一丈余远的一张红木八仙桌咯咯数响,喀地一声散了开来。见他如此功力,何绿嫣倒也着实吃了一惊,但那也只是一霎那,随之她便抿嘴一笑,轻鼓双掌,笑道:“好啊好啊!瞧不出张教主年纪轻轻还颇会玩儿戏法!不过啊,现下本姑娘已经没时间仔细看张教主的戏法了,我们这便要去了,赵姑娘……”

她说到此处张无忌已然纵身跃上,掌中短剑疾向何绿嫣颈项刺去,这正是昆仑派的剑招仙人指路,剑势看似威猛狠辣,实则却是一招虚招。这时何绿嫣身边的两名女子已然同时跃起,两双肉掌自两边分向张无忌的双肩袭来。左边的年轻女子倒也罢了,右边那名中年女子却掌风凌厉之至,功力实不下于何太冲班淑娴之辈,而且其掌未到,一股恶臭之气却已奔流而至,闻之令人心闷作呕,只见其双掌绿得如碧玉般几欲透明,也不知练得了什么恶毒掌法。张无忌剑招未老便已变招两仪来凤,剑招突然化作了数柄一般同向三人刺去。昆仑派的两仪剑法原本必须两人合使,阴阳圆缺互补才能发挥其最大的威力,但现下张无忌运如疾风般使来,一人使全了两人的招式,竟也颇如两人合使一般,在九阳神功的贯注下,其威力更胜于何氏夫妇当年。

何绿嫣身子并未移动,只是素手一抬,两枚钢针径向张无忌两侧肩井穴射去。但此针一出,正好张无忌变招为两仪剑法,那针立时尽处剑气笼罩之下,张无忌暗运乾坤挪移之力,带得那针在空中团团一转,分向何绿嫣身旁两女射去。不等她们变招,张无忌又突然怪哼一声,使出圣火令上的波斯奇功来,倒转身体,抬臀向何绿嫣怀中撞去,左右双手却连连牵引,引得一大一小两女不由得齐往前一撞,刺刺两声微响,两女胸部各中一针,乘两女大惊失色之际,张无忌已两指分击,点中了两女肩头的云门、巨骨等穴,两女登时软倒在地不能动弹。何绿嫣从来没有见过此等不雅怪招,不由觉得好笑,伸中指便向张无忌后腰阳关穴插落。她的十指均带有银指套,这一下若插得实了怕张无忌内力再高,那血肉之躯也抵受不了。可说来也怪,她的手指明明插向张无忌的,可手指着体之后,只觉一陷一滑,张无忌竟已不在,手指所插中的却是那名年轻女子的大腿。

何绿嫣心头大震,终于收起了满脸的笑容,抽地一跃而起,右手使爪,左手却多了一口银柄小刀。她深知自己的两名手下均是她教中最杰出的人物,尤其是那名中年少妇更是一流高手,跟她动过手的几乎从未在她的一双碧玉手下走过十招!起初张无忌在二十余招上夺了她的短剑,她还道是张无忌一时侥幸,当张无忌避过了她的独门暗器含沙射影后她才真正的对他刮目相看,而直到适才她亲眼看到不到片刻之间两名同伴便被制伏方才感到害怕起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世间竟有此等高手,也从来不相信在她们五毒教面前还会有什么高手!近来张无忌名声好大,她也曾听人说起过,却没有想到武功竟会高到如此地步。

何绿嫣的招数甚是诡异,浑身都暗藏剧毒之物,叫人难以防范,但若论内力而言,她较那中年美妇还稍差了一点。数招一过张无忌便稳占上风,若按他往常的性子定要使出太极拳来和她绕上几圈,以便慢慢察看她的武功路数,但此时赵敏中毒在床,他又连日来连遇烦心事,正有一腔忿懑不知找谁发,此刻便一招紧似一招,更以强大的内力将何绿嫣团团包围住了,教她只顾疲于抵抗,而没有任何余暇释放阴险暗器。他知五毒教的人浑身上下皆有剧毒,轻易碰她不得,否则早已拿住她的脉门逼她拿出解药了。何绿嫣也正是看到了张无忌的这层顾虑,是以招招贴身而进,且只功不守。她知道张无忌不会施重手杀她,而且离得近了施放暗器时敌人更难闪避!

打斗之时张无忌早把那支峨嵋刺扔了,只余右手短剑,丁丁丁地与何绿嫣的银指短刃格了十数下,每每便是一触即开。那何绿嫣的银指套自外表看是一片银白,但以兵刃触到却分毫伤它不得,想来绝非纯银所制。斗到酣处张无忌猛地摘下了先前赵敏帮他除下的长衫,在手中一挽,快速以绕,以挪移之力加以牵引,呼地将何绿嫣的右手自指至腕裹了起来。张无忌左手三指上翻,隔着数层长衫棉布扣住了何绿嫣的脉门,何绿嫣半身酸麻之下,那斜刺向张无忌下颚的短刃也便垂了下去。

张无忌道:“现下你还如何说?快拿解药来,我放你们下光明顶!”

何绿嫣既已被制,索性一展眉又笑了起来,道:“哟,张教主难道忘了吗?小女子适才不是说了吗?我们身边既没有解药也没有毒药的配方。你怎的又来问了?”

张无忌心道不给她们一点厉害尝尝看来她们不会说实话,心念至此他手指着力,只捏得何绿嫣的腕骨咯咯作响,何绿嫣吃疼之下兀自还笑道:“张教主,你不妨将我等立刻杀了吧,能和堂堂的蒙古郡主、明教教主夫人一起死我们也不亏!”

“卡”的一声脆响,她的腕骨当真便被张无忌捏断了,此女子倒甚是硬气,只拧了一下眉头,便又笑了,道:“张教主,你若想将我零碎折磨来获取解药可就错了,你不杀我们,难道我五毒教的人非要别人出手杀戮才能死么?”

言下之意她是要服毒自杀,此节张无忌却无可奈何。他哼了一声,右手剑柄如风,点了她八处大穴,掷到墙角,道:“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罢休?”

何绿嫣笑道:“让我带尊夫人走。”

“你!”张无忌踏上了两步,瞪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何绿嫣依然嫣然一笑道:“茶壶中所泡茶水乃我苗疆紫月花茶,若以青铜器皿盛之便是一味毒药,但若以普通瓷杯盛之却可解我那九霄云外的迷药之毒。张教主不妨拿去给尊夫人试一试?嘻嘻,我的九霄云外连一头大象都能迷倒,今天竟然迷不倒张教主,张教主果然厉害得紧啊!嘻嘻……”

张无忌不去理会她的取笑之语,径去小几上端起了那茶壶,揭盖一看,心中与《王难姑毒经》所载暗暗应征,果如那女子所说,便倒了一小杯扶起赵敏来,将茶水给她灌下,不一刻,只见赵敏眼皮一动,便要醒来了。

何绿嫣笑道:“如果我亲自对尊夫人说,我相信她一定会去的!”

张无忌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赵敏悠悠醒转,突见张无忌满眼极是关切地看着自己,大吃一惊,道:“无忌哥哥,我这是怎么了?”

张无忌尚未答话,那边厢的何绿嫣却笑着说了:“哟,瞧尊夫人衣衫也脱了,怕是我们突然闯进来坏了两位的好事,扫了两位的雅兴才惹得张教主如此动怒吧?”

赵敏脸上一红,低声道:“无忌哥哥,她们……”

张无忌轻轻搂住了赵敏的肩膀,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道:“是不速之客,不过已经被我制服了,敏妹勿怕。”说完拿了赵敏的衣裙来递她给穿了。何绿嫣等赵敏着好衣裙又笑道:“可否方便请张教主出去一会儿?我和赵家妹子有点女儿家的私房话要说。”

张无忌立刻道:“不方便!我劝何教主还是见赐解药于我吧,否则你我二人固然伤了和气,就是贵我两教不免也难堪之极!”

何绿嫣笑道:“张教主,我不是说了吗?你大可以发兵去云贵将我教给铲除了呀?不过只怕明教虽强,但要在深山老林消灭我五毒教未必便这么容易。嘻嘻。”

张无忌气愤得直咬牙,但何绿嫣所说却不无道理,他强忍心中怒气哼了一声。

赵敏对张无忌道:“她们到底是何人?找我何事?”

张无忌还未答话,何绿嫣又先开了口:“赵家妹子,我本苗疆人氏,姓何名绿嫣,现任苗疆五毒教教主。你们明教是魔教,我五毒教也是魔教,咱们原本是同道中人那!”

张无忌的鼻中又哼了一下。赵敏道:“五毒教?我与无忌哥哥可向来与苗疆人氏没什么瓜葛啊?”

何绿嫣道:“我亲生爹爹死在张教主手上,妹子你说我们之间有瓜葛吗?”

赵敏大吃一惊。张无忌知她适才昏迷,不知其女出身,便道:“她是华山掌门鲜于通的女儿,怪不得如此奸诈狡猾。”

关于鲜于通之事赵敏早听张无忌说过,于是当下恍然大悟,道:“姑娘这是来替父报仇来了?不过鲜于通死在昆仑派何氏夫妇剑下,那是数以千人亲眼所见,姊姊可千万别找错人了。”

何绿嫣微笑道:“妹子你放心,我可不是来报父仇的,我又没当他是我爹,他的死活与我何干?姐姐只是想请妹子到南方盘桓数日而已,还请妹子赏脸啊!”

张无忌啐道:“说得如此好听,又是下毒又是偷袭,行为如此卑劣还说是请?”

何绿嫣笑道:“近来明教教主张无忌的名头好大,小女子不禁好奇心起,倒要考较考较张教主的真实本领,没想到一试之下,嘻嘻,果然不简单!”

张无忌道:“有你这般考较的吗?差点连命都没了几条!”张无忌此话说得虽然语气仍重,但那股怒气已然没了。

张无忌接着又道:“那我敏妹身上的剧毒呢?”

何绿嫣笑道:“现下没解药、没药方。”

张无忌不禁又怒道:“你……”

何绿嫣笑得花枝招展,道:“瞧张教主也这么大人了,还身为堂堂明教教主,却如此沉不住气,嘻嘻,真可笑。我不是说过吗?只要赵家妹子肯跟我走,我担保她无事!嘻嘻,我五毒教的手段总需有一两个超过明教才行!”

在她面前示弱不要紧,可听她依然要带赵敏走张无忌的心里却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但自己眼下又偏偏投鼠忌器奈何她不得,当真令人窝火。赵敏却道:“不知姐姐用我何事,能够如此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地来请我,妹妹的心里当真是受宠若惊呢!”

何绿嫣嘻嘻笑道:“妹妹为人果然爽快,你我二人如若能够早日相见,说不定早就成了姐妹了!嘻嘻。”

赵敏也笑道:“现在也未必不可。”

何绿嫣笑道:“那么妹妹肯跟姐姐去了?”

赵敏笑道:“去做什么?去哪里?”

何绿嫣笑道:“现下还不能说,妹妹去了自会知道。”

赵敏笑道:“糊里糊涂的去处,妹妹是不会去的。”

何绿嫣笑道:“所以啊,我可以给你一个引子,包你听后想去!不过这个须得张公子出去稍作回避。”

张无忌向赵敏看去,却见她向自己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地上三名女子,知她们再也无法伤害到赵敏,便向赵敏点了点头,退出了门去,拉上门不久,只听何绿嫣大声道:“张教主,麻烦你退后二十步!”心道:“好个恶毒女人!”依言退了十余步,过了没一刻,门呀地打开,却见赵敏正俏立门口向他招手。张无忌赶过去,赵敏道:“无忌哥哥,你去解开她们的穴道吧,我同她们去两三个月便回来找你。”

张无忌道“你……”赵敏已经转身入内。张无忌追进房去,赵敏道:“无忌哥哥,快给她们解穴吧。”张无忌差点急了,问道:“敏妹,你这是……”赵敏道:“无忌哥哥,你别问了,总之我去后你一切放心便是,何家姐姐不会难为我的。”无奈之下,张无忌一一解开了三女的穴道,待给何绿嫣接续断裂的腕骨时,何绿嫣笑道:“张公子武功精湛,人长得漂亮,身为明教教主,医术高深,偏又如此温柔,连喷到脸上的空气都是如此的温暖撩人心神……”

张无忌指上稍稍使力,何绿嫣立刻吃疼叫了一声。张无忌道:“教你嘴上不识深浅地乱说!”

何绿嫣道:“我们苗疆女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见到心仪的男子也是想爱便爱,嘻嘻。”

张无忌不再搭话,心想此女最好还是少理为妙,否则谁知她还会说出什么话,干出什么事来。包伤之时,何绿嫣竟假装坐不住屡屡往张无忌的身上靠去,张无忌手上加速,赶忙远离了她,但终于还是被她在腿上摸了一把,窘得张无忌面红耳赤,她却笑得花枝招展。再看一边坐着的赵敏,却面无表情,形若未见。送诸女走出大厅,直到城墙处才发现了守夜教众。许是冷谦认为教主武功盖世,便只安排了十几名女教众伺候而没有安排一人进大屋护卫吧。

守城教众见是教主出城,自然未敢过问,忙开门让他们出去了,送到山下二十里,何绿嫣笑道:“张公子请回吧。”

张无忌看向赵敏,道:“敏妹……”

赵敏道:“无忌哥哥,你且回去吧,我没事的。”

何绿嫣笑道:“就是,又不是生离死别,快回去吧!”

生死别离四字入耳张无忌不禁心内咚地一跳,忙厉声说道:“何姑娘,望你好好待我娘子,否则你也知道我的手段!”

此时四女已然行出十余步去了,听了这话,何绿嫣回头笑道:“张公子有何手段?先杀后奸还是先奸后杀?小女子我求之不得!嘻嘻,再见!”

四女子脚下去势极快,悠忽间就要消失在夜色里了,张无忌心中暗骂如此浪女当真少见,一掌拂去,正印在身旁的一块巨石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巨石自他着掌之处裂了开来。

这一晚张无忌坐在山坡石上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实不知到底是谁请了五毒教的教主来擒了赵敏去,到底为什么。他隐隐听到有数人的脚步停在他身后百步之外,知道是杨逍等人听得守门教众的汇报赶出来寻着了他。张无忌没有回头,杨逍等人也没近前来打扰他,如此直至天明杨逍等人方才走到张无忌的身后。周颠虽有满腹话语要说,但见教主如此必有重大心事,是以强行忍住了。还是杨逍开了口:“教主……”

张无忌长叹了一口气道:“杨左使、范右使、韦幅王、舅父、冷先生、说不得大师、彭大师、周大哥,现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向大家宣布,请各位随我到大殿中来。”

群豪默默跟在张无忌之后回到了光明顶,进城们便有教众来报,道:“殿中地字门诸女到现在都没有醒来,好像是中了某种厉害的迷药。”张无忌点了点头,绕过他,径直走回到自己房中,找了那包白布包裹的物事来,又拿了那壶茶水,走出门去,将茶水递给旁边站立着的地字门头目,道:“找个瓷杯,一人喂她们一杯,片刻间就会醒来。”那头目拜谢而去,张无忌走到大厅便向明尊神位跪拜了下去,群豪见他如此,连忙跟随其后跪拜了下去。

张无忌解开白布,捧出那六枚黑黝黝的圣火令来,举过头顶,朗声道:“明尊在上,弟子张无忌自前年十二月因有微功于我教而被众前辈和兄弟推举为第三十四代教主。自上任以来,弟子终日行走江湖,虽自认尚且努力,但弟子资质驽钝,对于所有教务均无从下手,几乎再未为本教出过丝毫力量,所有教务其实均是由光明左使等人代理。现下本教已有百万以上人众,弟子自认能力不足无法统帅,经弟子慎重考虑之下,决定将教主之位让于现任光明左使杨逍!杨左使文武全才当可担此大任!”

张无忌生怕话到中途被人打断,是以言辞极尽简短,语速又快,到最后时更是一口气说完,等杨逍等人发现不对出言制止时他已说完了。张无忌原本并无此等口才,实则此文早已在濠州城外便已作好,后又几经修改删减,再又背得滚瓜烂熟,这才在此发挥了功用。

杨逍以膝代步,登登登行至张无忌面前,圆睁双目道:“教主,你这是为何?”

周颠也叫了起来:“教主!你年纪轻轻,光辉前程刚刚起步,如何却要隐退?”

其余人也纷纷道:“是啊!教主!”

张无忌硬起了心肠,道:“本人这一决定由来已久,各位不必相劝!”

张无忌深知自己的口才远远不及他们,心肠又素来软弱,是以并不跟他们讲道理,只是一句话便欲挡住他们。可是周颠还是叫了起来:“教主!我们明教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位武艺高强、重德重义的好教主,你这一辞,我们……”

张无忌厉声道:“住口!”张无忌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利于杨逍的话来,是以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这在张无忌一生当中都极少发生。他这么一吼,还当真把周颠乃至其他人都吓住了。他接着道:“我意已决,休得多言!你等日后应当全力辅佐杨教主,努力将我们明教发扬光大!本人现下尚有私事在身,这便去了!后会有期!”

那“期”字音未落尽,张无忌已经放下手中物事,飞身而去了。他运足全力,展开轻功,那守墙教众只觉眼前阴影一晃,似乎一股劲风吹了过去,揉揉眼睛,只见一个小黑点一跃一跃,飘下山去不见了。待群豪奔出门去,却哪里还能见得到张无忌的影子?

不一刻功夫张无忌便奔下了光明顶,如若不是赵敏被人劫去了,他定得大笑起来不可。他只觉自己这一生当中惟有今天之事办得最是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出一线峡不远便是那漫无边际的大沙漠,张无忌一时兴起便学开了那青翼蝠王当年在峨嵋派面前显露威风的样子,一路狂踢黄沙而去。他一口气奔上了一座大沙丘,这时正当中午,那斜挂南天的太阳照将下来,秋日凄风中,让人只觉整个世界都暖洋洋的。由于一夜没睡,这时张无忌也觉得颇为困乏了,索性便倒在那沙丘之顶沉沉睡去。

辞去教主之位后张无忌只觉浑身轻松极了,这一睡竟自睡了足有三四个时辰。轻松愉悦之际,他却绝没有想到,便是他的这一逃脱避世的做法,明教从此便开始走入到了一个自中土建教以来最黑暗的时期。自此未出十年,明教这一盛极一时的江湖第一大教便走向了灭亡,最终烟消云散,从此绝灭。屠龙再现,称霸天下,倚天已断,谁与争锋?

张无忌辞去教主之职的事一经传出,立刻轰动天下,当真是有人笑有人哭。其中笑得最很的当属朱元璋了。这所有的一切果然尽在他的计算之中。他虽然已经贵为统帅百万之众的大元帅,但在明教之中到底还只是一名职位低微的普通教众,他想当皇帝,其道路之曲折艰险可想而知,但此时最坚硬高大的一座大山一经移除,其他的事情自然容易多了。

续倚天屠龙记3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沙丘顶上的风正大得紧,吹得张无忌满头满脸都是沙土。因为没有吃早饭,是以现下肚里空得颇为难受,一摸衣襟,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适才走得急,竟忘了携带干粮银两,心道这一去万里怕又有得苦吃了。正思量间,忽听得丘下有沉重的呼吸声,忙扭头看去,只见丘下二百丈外的沙粼上趴了一个人,那人满脸刀疤,正呆呆地望向自己。

见张无忌醒来看了过去,那人脸上一乐,跳了起来叫道:“教主!你醒了?属下等待多时了!”

是周颠,张无忌道:“周兄,你的盛情在下心领了,在下既然心意已决,周兄就不要太过勉强了。”

周颠道:“教主你会错意了!教主让位于杨逍老儿,属下心中固然不快,但在明尊座前我等尚且不能使教主回头,现下凭我周颠一人,又岂敢奢望能令教主收回成命?”

张无忌道:“如此最好,否则在下不才,唯有一逃而已。”

周颠双手乱摆道:“教主千万不可!你一跑,周颠就是骑了八匹快马也追不上啊!周颠仰慕教主的武功和为人,这次巴巴地赶来便是想随教主去了,既然教主不愿做教主了,我周颠做那个散人也无味得紧!”

张无忌大吃一惊道:“周兄岂可如此?你这样岂非陷我以不义?”

周颠道:“教主怎能如此说?一者我周颠并没有退出明教,依然是明教的一员;二者我周颠就算呆在光明顶,或是跟在彭贼秃等人的身边,也不过只是一个有不如无的累赘而已,他们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我,既不愿指派我做事又指派不动我,有我在只会增添他们的烦恼,吃饭还得给我多加一双筷子一只酒杯,妈的,吃差了喝孬了老子还要骂他娘!所以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跟着你好!教主若要行走江湖,我周颠就给你当个解闷儿的,教主若要买栋宅子隐居,我周颠就给你当个管家看门的!反正我周颠在教中也无甚事做,整日游来荡去,还不若随着教主去了好。”

张无忌从不善于拒绝他人,何况周颠说得极为恳切,令人不忍拂其意。正踟蹰间那周颠已蹭到眼前来坐下了,他自背包中拿出了干粮和清水道:“教主,还没吃东西吧?俺这里有!俺周颠做别的事马马虎虎,但每次出远门那银两吃食是一定要准备充足的!教主别客气!吃吧!”

他口里说着,手里已经自顾着撕了一块牛肉干大嚼起来,张无忌腹中正饿,便不再和他客气,亦抓起一块牛肉干啃了起来。几口牛肉清水下肚,张无忌心头畅快了许多,心中突道此去中原万里迢迢,如有此人做伴当真可以减少很多孤寂。而且此人闯荡江湖多年,阅历十分丰富,带上他对找寻赵敏的下落也会有很大的帮助。当下便道:“周大哥当真愿意跟着我?”

周颠道:“周颠的一张烂嘴说尽了天下的废话,可说话从来不说假话!”

张无忌道:“那周大哥务必先行答应小弟一件事!”

周颠道:“教主尽管吩咐便是!”

张无忌道:“便请大哥以后莫叫小弟什么教主了,直呼我无忌便是。”

周颠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此乃小事,以后属下——不对,周颠不叫便是。”

张无忌笑道:“这就对了。咱们江湖人物不必拘礼于小节,周大哥长我甚多,叫我一声小弟我都颇感惶恐了。”

周颠笑道:“教主言重了……不对不对!以后我称你为兄弟或者无忌便是!否则你倘若如先前一般叫我前辈我可就更加吃不消了!哈哈。对了,赵姑娘昨日突然不告而别,是不是生您的气耍大小姐脾气跑了?”

张无忌道:“不是,是五毒教教主何绿嫣姑娘把她劫去了。”当下把昨夜发生的事除地字门诸女及与赵敏二人温存等事外都给周颠说了。周颠听完直挠头皮道:“教……兄弟你刚才说那姓何的女子自称在四川受人之托来请了弟妇去的?”张无忌点头称是。周颠道:“四川?峨嵋派便在四川,敢问教……兄弟除了周姑娘以外,还在四川有什么对……朋友么?

初改口多有不惯,周颠那“兄弟”二字一出口,便是说有多别扭便有多别扭。心道,且先过这一阵子再慢慢改口吧,我周颠岂能当真老着一张老脸管教主叫兄弟?一日是教主,终生是教主,现下教主有令不能违。教主终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同我一道回光明顶重登教主之位!

周颠心中如何计较张无忌不得而知,他回答道:“没有了……周大哥是指这事有可能是周姑娘所为?”

周颠点头道:“看来此事须得从周姑娘身上着落才行!不过她们既然已经在赵姑娘身上下了毒,看来我们即使找到了赵姑娘也无可奈何,只能暗中察看敌人的动静再伺机取解药救人。”

张无忌点头道:“正该如此!”

不多时两人便吃饱喝足下得沙丘来,一路东行,数日后行到了阿尔金山下。张无忌自中原来昆仑山走的是甘凉古道绕行哈密再向南行穿越无数戈壁沙漠到达光明顶的。这条路算来张无忌已经走过三遍了,第一次是詹春苏习之二人带他和杨不悔走的;第二次是他初做明教教主,率领明教群雄回中原时走的;第三次则是与赵敏二人于数日前走的。他曾听闻杨逍给他讲述过明教总坛所处的地理位置,知道去来中原唯有甘凉最好走,其余便须绕道极北,走那鞑袒现蒙古国荒原。而昆仑山势绵延数千里,向东直入青海,假若取道青海罕东卫今柴达木盆地,途经西宁州直下兰州,那路便近了一二千里。不过此路虽然稍近,但却艰难异常,自古甚少有人行走。此次张无忌和周颠二人同路,自持艺高人胆大,虽然天已入冬,随时都有大雪封山的危险,但仍不愿再去走远路,便朝东方径直而去,去翻越那阿尔金山。

二人没有沿着山脚向东北方向行至阿尔金山之尾再行翻山,而是几乎在昆仑山与阿尔金山接头处便沿着山羊走出的道路钻进了山里。

初进阿尔金山时,山上极其荒凉,满山除了零散低矮的荆棘类植物外,几无其他。此时山风席地而走,呼啸声声,其时虽刚入冬,但见浓云滚滚之下,鹅毛般的大雪却已漫天卷泻下来。如此景象甚是少见,山上虽然气闷寒冷但张周二人体内真气流转丝毫没有感到不适,反而觉得胸中豪气干云,只想长啸一番。周颠狂奔上一座巨石之顶,仰天咆哮,声震云霄。

看得张无忌不禁莞尔,心道周颠年龄虽已不小,但脾气性格却如此率真,倒也难得。

头两日行得甚快,那山一座接一座翻了过去,只见那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陡,越来越险,数日来的大雪已经将整个天下堆成了白色。一路上周颠兴致甚高,给张无忌说了不少他的见闻。如他道从前他曾和说不得贼秃走过此路,但那是夏季,下到山谷时那草绿得紧,那树穿天般的高,有的蘑菇有磨盘一般的大;他还道翻过这几百里的大山会走到一片足有一千里的大草原,那里虽然依然气候寒冷,渺无人烟,但野兽成群,四处飞奔,虽然常常可以轻而易举打来野羊野驴什么的来打打牙祭,但又常常苦无柴禾,就是走运捡到几块牦牛粪来烧,也是甚难烧熟,令人丧气得紧;他还道过了那片草原后不久会到罕东卫,我的妈呀,那里可好,放眼望去全都是盐!比这里的雪都多,快马加鞭十天半月都走不完!我周颠生在穷苦人家,从小便缺盐吃,后来到了那个地方才道,俺娘为甚么不把俺生在那里?那里的盐多得俺周颠一百辈子都吃不完!

听到此处张无忌也不禁神往,道:“那么那些贩运私盐的为何不来此处?”

周颠道:“只怕那里山高路远,人迹罕至,为了贩运那点儿私盐累死几匹牲口都划不来吧。”

周颠又道:“青海虽地处边疆,多是高山,道路及其难行,还到处都有极易致人于死地的恶风高原病,但青海武林却不容小视,如青海派、数不清的番僧,都曾在中原武林掀起过大风大浪!”

张无忌道:“敏妹兄长王保保身边的十八番僧便是出自于此吗?”

周颠道:“是啊!还有那一百余年前逃出少林寺的火工头陀,也是在青海创立的金顶门!”

张无忌叹道:“厉害!”

周颠道:“不过此地甚邪,所出的江湖人物大多带着邪气,跟我教也大多是敌非友!”

张无忌道:“想来此次我们匆匆路过,定然不会碰到吧?”

周颠道:“那也未必。”

越往后越是山高雪厚冰滑风恶,甚是难走,尤其周颠在攀登高山时出力过猛偶有头晕气闷的现象,但好在他功力深厚,又有张无忌在,运气调息过后并无大碍。二人以一条生牛皮各自拴于腰间相连,在山中晓行夜宿,行速甚缓。周颠时而忍不住笑骂道:“他奶奶的!早知如此,当初应该走大路便好了!那样最起码我们可以买两匹马来骑,胜过受此洋罪!”

张无忌心中也不禁感到焦急,但足下往往是万丈坚冰,别说快不得,便是能安然渡过不摔下深谷就感谢天地了。但路已行至此处,想要回头是不甘心的了,只有坚持走下去。两人一般不敢在山顶过夜,每每走到太阳西沉之时便不再翻山,寻那山脚和谷底的洞穴过夜。数日来的晚间张无忌闲来无事便翻阅那《九阴真经》和《降龙十八掌》。心道自敏妹从周姑娘处取来,不觉已有数月之久了,此间倒是见过周姑娘数面,只是碍于敏妹之面,一直没有将此物还于周姑娘,这次去四川便乘机交还给她吧,此物原为峨嵋创派祖师郭女侠的母亲所录,自该归峨嵋派所有,我张无忌不可私自据为己有,就连其中的武学也不应偷窥习练。不过这两部秘籍所载之武功大是神妙,其实自张无忌见到此物时便忍也忍不住时时研读推敲,以之与自己习练的《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和《太极拳》相印证比较,越比越是赞叹,越看越钦佩仰慕创此功法的前辈高人。他虽然无心偷学那秘籍中的武功,但久看之下真气自然游走,情不自禁之下轻轻一掌拂出,身边的岩石咕咕闷响,石心已然碎了,却是摧心掌在不知不觉间练成了。

原来张无忌自学会九阳神功和乾坤大挪移两项神功后,天下的武功大都能拿来即用,所学新招要比常人快了万倍,但那也仅限外功和可以以九阳神功作为内功根基的功夫,而且用于极其高深的武功也不会十分灵光,比如龙爪手,张无忌可以使得比空性还好,但降龙十八掌他却只能使出三四成的威力来;比如一阳指他只能依样画葫芦似是而非的使出,而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他却连一点痕迹也使不出来,是以《九阴真经》上的武功他也未能一蹴而就,只因《九阴真经》所载内功与《九阳神功》所载内功功理截然相反,两者非但难以就此简单地互为利用,而且相互克制,几乎不可共存。一个月前张无忌在武当山闲来无事又细研了一下《九阴真经》,只觉得那九阴真气刚生出来一丝即被体内强大的九阳真气化得干干净净,就如那铸铁洪炉内要凝出一支冰凌一样困难。后来他看太极图突有所悟,试着将九阳真气强行挤压至丹田的一侧,并催动其旋转起来,终于空出了一部分丹田来,这时他再练那《九阴真经》才好歹有了进展。张无忌深知自己这般甚是危险,稍有不慎将会轻者走火入魔,经脉齐断成为废人,重者立时便可丧命。其实以张无忌此刻的武功普天之下已无敌手,但他偏偏无法自拔,这便似酒鬼面前摆着佳酿、淫贼面前横陈玉体一般,怎能熟视无睹?而且越难越危险他反而越忍不住要去试试,看自己到底能否攻克难关,达到水火交融,阴阳相济的最高境界。

张无忌主要看那《九阴真经》上半部的行经运气的法门,于下半部所载九阴白骨爪之类的外门功夫不怎么理会。这日夜里打坐运气,将那九阴真气搬运至奇经八脉时直感到浑身冰冷入骨,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喝出一口气去却牙关僵硬无法办到。此时他却不知周颠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洞口洞内团团转,丝毫不敢睡下。他们所住的洞穴只有两丈来深,口大里小,地面极不平整。这夜山中狂风大作,直卷得暴雪如狂沙般打进洞来,洞中连堆火都点不着,寒冷到了极点。周颠裹着兽皮囫囵了一觉后突被一阵牙关相击声惊醒,知道是张无忌所发,这几日他几乎天天如此,原本不如何惊奇的,但此刻张无忌的全身骨节都克拉拉地响了起来,睁眼一看,只见他浑身笼罩着一层寒霜,脸色惨白,神情恐怖,不由得大吃一惊。知道定是张无忌练功出了岔子,但他功力较张无忌相去甚远,无法帮上忙,只得慌手慌脚地脱了身上的兽皮试图去给张无忌披上,但才接触到他的身子就感到一股寒气呼地袭来,激得他连退了数步直至洞口。一阵哆嗦之后突然隐隐听到蹄声如雷,似是有数以万计的野牛之类的大家伙狂奔而来了。

周颠心下大奇,忙跨出一步去看,只见到狂雪扑面,四下里漆黑一片,目及数十丈只隐隐约约看到白山怪岩的轮廓外其余什么也看不见。正好内急了,便对着洞口的岩石尿了起来,正自感叹这鬼天寒冷至此,撒尿都成冰时,忽觉声音不对,眼前不远处的谷底山岩转弯处猛地冲出了无数头野牦牛来,轰轰隆隆巨响间,如山洪暴发般地掠过周颠身边,向下方继续冲去,良久不绝,惊得周颠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来。

牦牛数量极大,在峡谷中拥挤不堪地狂奔,有数头甚至从周颠的鼻子底下冲过,牛毛拂身,积雪扑面,骚臭充斥鼻腔。周颠被一股牛臀撞了一下,摔进洞来。此时眼见张无忌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大吃一惊,心道千万莫让那蛮牛冲了一头进来,否则教主性命不保。堂堂明教教主死在高手之下尚有情可原,若死于一头蠢牛之下怕是要笑死人了。

心念至此,周颠忙抄起单刀,立于洞口,圆睁双眼,须发随狂风乱舞,竟也颇为神威凛凛。其实牦牛狂奔之中都没有注意到路旁还有一个山洞和一个挺刀威立的人,几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牦牛群开始逐渐变少。周颠知道如此深夜牦牛群突然狂奔一定是有什么危险才会这样的,果然不一会儿就见那牦牛群中还飞奔着许多较小的兽影,仔细一看,吓了周颠一哆嗦,原来是狼,而且越来越多!只见数头牦牛已被狼群扑倒,兽群顿时大乱,霎那间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群狼争抢的景象。周颠闯荡江湖多年,狼见过了不少,但如此这般的却生平仅见。正自感叹间突然一头巨大的老牦牛被一头灰狼咬中了脖子,失去平衡直向洞口冲来。周颠见其来势凶猛,大喝一声疾跨一步伏地一刀正中那牛的左前腿,使牛再度失去平衡一头撞在洞口旁边的山岩之上,嘭地一声巨响,那狼也收势不住摔打在岩石上。但那狼的身体虽飞出,口却不松,甩打在山岩上只是闷哼了一声,翻过身去继续死咬。周颠看得气愤,手起刀落,狼身自颈处应声断落,鲜血霎那间染红了一大片积雪。岩上积雪纷纷坠落时那狼头才一松口,落下地来。

群狼嗅见血腥,立时便围了过来。见狼群势大,周颠担心洞中的张无忌,不敢在洞外与狼群对峙,忙抢了回来。只见这时群狼已经扑向了洞口外的受伤牦牛和那具狼尸,片刻间便已把猎物撕扯得干干净净。这时早已有狼发现了洞内的两个人,尤其嗅到了周颠手中单刀滴下的鲜血腥味儿,便有数狼朝周颠围了过去。仗着狼多势大,伏地低嗥着纷纷扑了上去。周颠大喝一声,单刀狂舞,顿时便砍死砍伤数狼,其余狼大吃一惊,蜂拥而上。洞内狭小,容不下许多的狼,周颠单刀舞将起来,群狼一时间却也近身不得。

张无忌正处于重分丹田,将那扩散于四肢百颌五脏六腑中的千丝万缕的九阴真气一丝丝地收回到丹田之中的关键时刻。身边虽沸腾如潮,他却毫不知晓。这一步如若成功,他的九阴真气将更进一步,如若失败,九阴真气回收不得,九阳真气冲出丹田,势必便如汪洋决堤冲向全身经脉,驱散九阴真气,冲毁经脉,后果不堪设想。

旁边的周颠却见张无忌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还道是狼群终于打扰了张无忌练功,情急之下一路泼风刀法使出,硬是将狼群迫到了洞外。他足踏狼尸,立于洞口,狼群受他威势所迫,一齐退后了数步,一时间再也不敢逼近来。过了半柱香的时分,狼群受牦牛所惑,悄悄退去了一大部分,但仍有十余头或卧或来回奔走于周颠两丈开外,嗅嗅有声。周颠素知狼性甚是坚韧狡猾,不到最后一刻决不罢休,是以不敢稍有懈怠,仍紧握早已卷刃已极的单刀面对群狼威然而立,虽然此时狂风暴雪更利了,口眼耳鼻手指已经冻得麻木生疼,仍不入洞来。正僵持之间,忽听得身后的张无忌长嘘一口气,回头一看,他已神清气明的缓步走了出来。

周颠大喜道:“教……哟!臭嘴!无忌兄弟!你没事了!”

张无忌初时见到这许多的狼尸和鲜血,微吃了一惊,眉头微蹙,这时听周颠说话,便道:“我没有什么事……这些狼……”

周颠笑道:“几头畜牲,不打紧!你快入洞歇息,这些畜牲交于姓周的!谅它们也不能把老子如何!”

张无忌笑了笑。缓步走出洞去。狼群见他出来时就已经卧着的站了起来,奔走的站了过来,一齐呼呼哼着瞪视两人。这时见张无忌走过来了,一齐退后几步,龇牙俯首,凶相毕露。

张无忌走到狼前数步停下,道:“我不欲伤害你们,快去吧!”

他说此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凄厉呼啸的暴风雪中清清楚楚传入群狼耳中,镇得群狼纷纷动容,片刻之间群狼便有大半转身而去,剩下几头似有不舍,一步三回头之间突然分三面同时向张无忌扑了过去。周颠大骂提刀欲出,却只见张无忌身形缓慢但飘逸之极地微移,双臂张开,将那些狼似乎尽揽怀中。正是周颠见过数次的太极拳。只见张无忌手不触狼身,但四五头大狼却在张无忌的双掌之内团团飞舞了数圈后被张无忌送出了数丈之外。而且这几头狼全部四足落地,落地后虽不免脚下踉跄站立不稳屡屡坐倒,但绝非常见的横贯倒摔的那种。心道教主的武功竟然精进于斯,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如何能够相信世间竟会有人武功高到如此地步?

周颠适才只隐隐感到张无忌所使的太极拳与以前似有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却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原来张无忌适才所使的太极拳所用的内力正是《九阴真经》所载内功,此番阴柔的内力在太极拳中施展出来竟别有一番风味,劲力所到之处,无不圆润有余,便似天作之合一般,一使之下,令人不禁心生狂喜。可惜狼群已然夹尾而去,无影无踪,只留下张无忌空自留在雪地里望着双掌发呆。

张无忌此时体内只有二三成的九阴真气的功力便威力如此,实不知完全练成以后又是怎生模样,而假若做到了九阴九阳合二为一时又是怎生模样?令人思来便心痒难搔,眼看双手又忍不住心想:“难道自己当真从此退隐江湖不再与人动手过招?如此岂非令人技痒难忍?”

周颠走到张无忌身侧道:“无忌兄弟,回洞去吧,此处风雪甚大,小心冷坏了身子。”

回到洞中,周颠将洞内狼尸清除出洞,张无忌突然想到这几日来自己的《九阴真经》内力进展甚速是否便于这奇寒极阴的环境有关?心思游移之下,不觉沉沉睡去。

行出西宁州时已经是二十余日以后了。张周二人身披兽皮,须发皆长,骑着两匹马,沿着山间官道一路向东。此时虽也是崇山峻岭险谷玄冰不绝,但相比于初上青海时已是好得多了,最起码一半以上的路程是可以骑马的。那两匹马是周颠在路上藏族土司家中买的,周颠当时怀中有十几辆纹银,但管家欺他是外地汉人,便狮子大开口,要了他好几倍的价钱,他那些银两竟只够买一匹普通老马。周颠是老江湖了,又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主儿,岂能轻易易于?正好在那路上口头憋得紧了,于是索性坐下边喝奶茶边侃价,虽然他们语言大多不通,只能大打手势大掰手指,却也暇意得紧了。从日升谈到日落,边享受着主人的茶水饭食,边和主人互相臭骂。待住了一夜,次晨周老爷子又二郎腿一翘,一碗奶茶一端,那土司便亲自迎将出来,肥手一指,足有二十多名壮汉高举棍棒一涌而上。周颠哈哈大笑,只几招便摆平了这些在农奴面前曾不可一世的壮汉,坐下来讨酒讨肉准备继续说那马匹的价钱,岂知尚未开口,马儿便已有人牵了过来,土司随便收了他一锭五两的官银,送瘟神一样地送了他和张无忌出去了。这两匹马虽非百里挑一的良驹,但浑身通红,甚是健壮,跑起来得得有力,却也不俗。

这日晚间两人行至一山脚驿站,此时太阳刚刚落山,满山浓雾紧锁,漫天大雪沉沉而下,气闷之极。因为地上积雪深及大腿,马儿也不能骑了,便下马步行跋涉了数十里路,来到此处。只见此处雄山威立,山坳处零散坐落着几间破屋,屋顶个个炊烟袅袅,看得二人心下大喜。二人知道此处有蒙古驻军,不敢造次,便小心地行上前去,谁知尚未走近,就已经听到哟五喝六的划拳行令声传来,这声音在久行荒野的周颠听来直比听到世间任何最美妙的声音还动听十倍!抬头一看,那路口一间树木搭造的大房之上悬挂的一面破布幡子上模模糊糊写的不正是一个“客”字吗?

周颠不禁喜极而呼:“兄弟!那是一家客栈啊!哈哈哈哈!”当先拉着马分雪而去。这时那客栈门口拴着的一条巨大的黑狗早已狂吠起来,拼命上下蹿越,眼看随时都能挣断皮带扑了上来。这时店门呀的打开了一道口,自口内绵帘内伸出了一个五十余岁老者的头来,周颠不待他先开口,已嚷将起来:“店家吧?快快烫酒!切五斤熟牛肉!我兄弟二人要住店!”

老者的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嫌打扰了他一般道:“老酒五钱,牛肉五斤合三两纹银,投宿一两一人合二两,马棚关马一匹五钱,喂草一匹二钱、填豆一斤五钱,客官请先付银子。”

周颠心下突地一跳,心道:“奶奶的,碰上黑店了!要价如此贵,老子现下哪来这许多的银两?不过待先进去再和他慢慢计较不迟。”便道:“店家老哥,外间雪下得甚大,狗又吵闹得紧,且先放我二人进去再慢慢算钱与你吧!”

老者一摇头,道:“不行,本店规矩,先交钱后入店。”

周颠不由分说便要往里挤,道:“哪有此等规矩?”

老者大急,拼命抵住,叫道:“怎么?你要硬闯?”

周颠刚想说便是硬闯时,肩上一紧,却是张无忌伸手拉住了他的肩头。张无忌道:“大哥不可动粗。”又向那老者抱拳道:“这位大叔好,我和兄长二人路途辛苦,眼见现下天色已晚,欲投贵店借住一宿,用多少银子在下兄弟二人一并算给您就是,还请大叔方便则各!”

当下又回头对周颠道:“大哥,就按这里的规矩,你便将银子先行给了店家吧!”

老者点点头道:“这位小哥说话还中听一些!”

周颠捏诺几下道:“这老儿分明乱开价,哪有如此贵的?”

老者道:“客官你且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又下了多大的雪?你道那美酒牛肉能自己飞上山来么?”

张无忌心道果然如此,便又对周颠道:“周大哥,你便如他说的,给了他银子吧。”

周颠脸上泛热,只得将怀里的银子尽数拿了出来,道:“老儿,你看,我哥儿俩眼下只有这五两多碎银子了,还要留二三两作盘缠吧,我们还有上千里路程呢!只有三两银子给你,你看能买些啥?开口便了!”

老者嘴角一咧,轻轻嗤了一鼻,还未开口,门内却响起了另一个粗哑的声音:“二两银子走不了一千里,五两也走不了,反正都走不了,不如尽数喝酒了干净!”

周颠待要还口,张无忌已抱拳道:“请店家便让我二人借宿一宿,再烦劳安顿一下马匹,合计三两四钱,我们再付四钱便是。”

里面那粗哑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妈的!原来是个穷酸!店家老驴,便让他们滚蛋得了,没的扫了大爷的酒兴!”

老者双手一摊,道:“看,小店甚小,委实……”

这时周颠再也忍不住光火起来,大声道:“里面说话的人是哪位,如此狗眼看人低!给老子滚了出来!”

张无忌心里也有气,但强自忍住了。他自幼什么气都受过,唯独没有受过腰包没钱的气,这时浅浅一受,立时感觉受用不了,有气却反驳不了,凭你英雄无敌,除非你耍强横,否则你又能如何?

周颠便是使了性子要耍强横,只听舱朗朗刀剑齐响之下,自门里呼呼地涌出了七八条汉子。只见这些汉子中有两人身穿把总模样的军官服饰,而另外六人则身穿狼皮,头戴狐皮等物,凶神恶煞一般,活像山里的土匪,怎么这样八个人能聚到一起喝酒,倒是颇为稀奇。

适才粗哑嗓子说话的是一个粗壮黑矮的汉子,三十来岁年纪,倒提着一把朴刀。一出来此人便大声嚷嚷道:“他奶奶的!你爷爷便出来了!是何人胆敢到积石山来撒野?”一时间酒气冲天,连狗都哦了一声缩回狗窝不吠了。

看到此人,又看其余的五个高高矮矮的着皮汉子,周颠突然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积石山山寨的甘南六雄啊!阁下便是三当家黑梭鱼费大通吧?你们大当家的黑山虎高策可也在此吗?”

费大通听到来者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号,一腔怒火顿时有一半转成了窃喜。道:“感情你还识得老子!”

张周二人听他开口老子闭口老子,不由得心下有气,幸好周颠最喜与人斗嘴,脸上的怒气顿时可以化作了笑,道:“你爷爷我走遍天下,识得几个臭鱼烂虾又有什么稀奇?”

张无忌听得此话又眼见八人脸上变色心道不妙,待要阻止,周颠却已说完了。果然费大通脸色发紫便要发作,却听一个双手戴满色彩斑斓大小戒指的瘦小的老者哼了一声,费大通便止住气不说了。那老者抱拳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兄台足踏积雪半柱香时分两腿却未曾动得分毫,看来当非无名之辈。”

周颠哈哈大笑,道:“我二人便是……”

张无忌怕他说出真实身份,忙插口道:“我二人姓殷,我大哥叫殷峰,我叫殷沙。”张无忌曾有个假名叫作曾阿牛,盖因那个名字早已闻名天下被世人所熟知,是以只得再次信口胡编,用了娘的姓,取了周颠之疯癫的意思,顺便又给自己取了个“傻”字的谐音名。

瘦小老者高策点头对周颠道:“这位殷家老兄初来积石山便道我等乃臭鱼烂虾,想必老兄必有惊人艺业傍身喽?”

周颠道:“如何?老儿你要考校我的武功?你们是一个个的上,还是一齐上?大爷现下正好冷得慌,拿你们几个热热身子也好!”

六雄听此话后脸色大变,纷纷亮了兵刃,动了杀机。

张无忌眼见此六人均非善类,又出言不逊,是以也不阻止周颠,只是牵了马默不作声。因为只看此六人身法,便知道他们不过是江湖二三流脚色而已,无一是这位鼎鼎大名的明教五散人之列的周颠的对手。正思量间那积石山三当家费大通已经挺刀猱身而上,口里喊道:“且让老子先来会会你这个口出狂言的丑八怪!”

周颠腆着肚子立在雪地里哈哈大笑,道:“我是丑八怪,你是丑九怪!咱哥儿俩彼此彼此!”说话间两人已经交起手来,费大通使的朴刀要比普通朴刀厚了二分,显然是多加了二斤铁,舞将起来风声虎虎,颇为不凡。周颠的刀仍然悬在腰间,只是空手与他周旋。武林中比武过招甚是忌讳对方有兵刃不出,如此便摆明了轻侮对方,未将对方看在眼里。由此一来黑梭鱼费大通心中更怒,一柄重刀刀刀直欺周颠要害,毫不留情。周颠让过他三刀,知道他不过只是膂力大一些,下手凶狠一些罢了,实际没有多少真实本领,当下错身避开砍向头颅的一刀,笑着喊道:“小心暗器!”双手一撒,两枚雪球一上一下,照其面门和下阴打去。两雪球速度不快,站于一旁的黑山虎高策看得真切,知道这是虚招,当下叫道:“小心!”

费大通忙扭臀挺刀,以刀档去了掷向面门的雪球,用臀部肥肉承受了下面过来的雪球,正自暗暗得意,不想腰肋处的大包穴一疼,就此整个身子酸麻难当,再也动弹不得了。再看那满脸刀疤的丑八怪,却正站在自己面前半丈处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自己,而自己怎么被他点中了穴道的却想破了头也想不通。心下大怒,破口大骂而出:“丑八怪!你老小子敢使诈!”

这时旁边站立着一直没说话的一名三十刚出头的瘦瘦高高颇显英俊的汉子嘿嘿冷笑了一声,拔剑出鞘,掷鞘于地,凝视着剑刃道:“兵不厌诈,再说大哥也曾提醒过你,谁知你还是被虚招所惑!三哥,输便输了,没什么好说的。姓殷的,我黑尾狐司马玉讨教阁下高招!亮兵刃吧!在下不与空手之人过招!”

周颠道:“甘南六雄排位第五的黑尾狐司马玉,年岁虽轻,但江湖人道你的武功仅仅稍逊于黑山虎高策而已。一柄泻露青钢剑神出鬼没,凶狠诡异,伤了不知多少英雄好汉!当真厉害,不可小视!不可小视!”

司马玉的嘴角滑过一丝笑,道:“阁下见识不凡,但废话太多!亮出你的兵刃出招罢!”

周颠摇头叹道:“亮兵刃亦无不可,只是怕亮了出来后吓着了你们,唉……”

司马玉见到周颠的腰间悬了一柄单刀,并无其他,便冷笑道:“一柄单刀便吓住了我等,难道阁下带在身上的是武林至尊屠龙宝刀?快拔将出来吧,且看它怎生吓住我!?”

他素不知与人斗嘴是周颠生平最大喜好,这个世界上除了教主、冷谦和哑巴以外他谁也不会放过。只见他仍摇头叹息不止,半晌才将那砍狼砍冰砍得破烂不堪的单刀自鞘中抽了出来。他的单刀一出鞘,那被点了穴道呆立场中的费大通第一个便哈哈大笑起来,他道:“我道是何等神兵利器呢,原来只是一口满是卷刃缺口的废铁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周颠举起刀来向刃口吹了一口气,森然道:“假如我说此刀乃杀人太多而砍坏的又如何?”

此话一出果然人人脸上变色,那两名把总和店老板还退了一两步。司马玉深吸了一口气,剑尖向斜下方一指,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冷声道:“多说无异!进招罢!”周颠也摆了个起手势道:“你先进招罢。”司马玉心知自己每说一句对方都会回过来,于是便不再发一言,冷哼一声,一剑向周颠咽喉刺去。周颠叫道:“第一招便欲取人性命!果然狠辣!”提刀横挡,丁地一声轻响,剑尖点在单刀之上。这时便显出了司马玉过人的能耐来,只见他剑尖一触单刀便能立刻收力,而且长剑并不收回,只是一滑便脱开单刀的封挡,紧接着便向周颠心窝儿刺去。周颠如若拉下单刀封挡显然是来不及,只得身形后移挡他一剑。

立于一旁的张无忌很快便看出那司马玉内功虽然平平但剑招极快极狠,竟已达一流高手的境界。为了防备万一,他暗暗伸掌在马鞍上抓了一小把雪攥成了球儿,扣于指尖,只待周颠一有不测立时弹出救人。周颠实也没有想到对方的剑招会如此之快,他勉力挡了两三剑后便直感后面的剑招再也难以抵挡,只得大喝一声,使开了泼风刀法和他以快打快。但周颠再快却还是没有司马玉快,只一招过去他便只有连连倒退的份儿。若非周颠的内力远在对手之上,令对手心生忌惮,也许早在十招之内便已经丧生于司马玉的剑底了。

张无忌知道司马玉不敢过分逼近周颠,也不敢和周颠的单刀相格,周颠只需再坚持数招,或干脆踢起地上积雪击打对方便可立时反客为主,以硬攻于顷刻间取胜。正思量间突见茫茫大雪中一只戒指嗖的向周颠身后飞去,钉于雪里,而那戒指还连着一根极细的银白色丝线。不及细想张无忌便弹指而出,不是雪球,而是一片极细微的冰片,电闪而去,那根丝线噔地响了一声从中而断。这片冰片如何飞出除张无忌外没有任何人发现,而那丝线噔地一声脆响及丝线从中而断却是所有人都听见和看见了。

只见那丝线的一头正连在高策的手里。

高策已经面如白纸,怔怔地立于当地,连剩下的那半根丝线也忘了收回去。旁人不知道他所用的丝线便也罢了,可是他知道。那丝线是他用唐古拉山上一种极罕见的蛛丝制成,丝虽细却足可吊起数百斤的物事,寻常利刃也难以砍它得断,何以今日竟会被一只连看都看不见的细微暗器给从中击断?难道这暗器乃神人所发?力道竟能大于如斯地步?

原来适才高策也看出了周司二人相斗的破绽所在,便发了一枚指环钉入周颠身后积雪下面的坚冰里,想以丝线暗绊周颠的腿脚,使其不能后退赢得反击的机会,令司马玉能够一剑杀敌。可谁知指环才出就被张无忌发现,他右手心内的雪球并没有发出,而是左手中指指尖正好接了一片雪花,被张无忌用九阳神功于瞬间熔化,又以九阴真气于瞬间凝成冰片,继而弹指射出,击断了高策的丝线。江湖中常传说有绝世高手能以飞花摘叶伤人性命的,但以一片飞雪伤人的,放眼天下,唯有张无忌一人可以做到而已。即使武林不出世的奇人张三丰以百余年的功力也无法做到。当然这支暗器的由来只有张无忌自己知道,如果让那高策知道了,便是立刻跪地投降一条路而已。

这些也只是一转念之间的事情,这一瞬间司马玉已刺出了十余剑,而周颠的脚下也全力施为,转眼之间便已绕场跑了半圈。司马玉连刺十余剑均未伤到对方分毫,心下不由得暗自焦急,这时周颠脚下突然踉跄了一下,似被雪下之物绊了一下,司马玉大喜,立刻加了数倍的力道疾向周颠大椎穴刺去。这一剑比前面的剑招快得多,狠得多,周颠只要中剑,势必便要透胸而亡。但他却不知如此已着了对方的道儿。只见周颠身子前倾,猛的扭身过来将手里的单刀向泻露长剑格去。司马玉为求速胜恰恰犯了他的剑法能够伸缩自如的大忌,这一剑刺去力道已经使足,如何能够收回?只得咬牙硬刺了过去,只求在对方震裂自己的虎口之前刺死对方。但他的长剑才刚刚碰到对方的皮袄时便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右手剧痛之下长剑脱手飞去,嘭的一声插在客栈的木墙之上,晃个不休。司马玉只道对方的内力稍较自己为高,却没想到高了这么许多,两刃相碰之下竟半刻也拿捏不住。这时长剑一飞,顿时心如死灰,瞪着鲜血直流的右手,伸颈就戮。周颠已然跃离两丈开外,扭头查看背后仍被司马玉的长剑划开了一道口子的皮袄,叫道:“哇呀呀!厉害!若不是老子力大三分,便要死在你小子的剑下了!乖乖了不得!了不起!了不起!”

司马玉愤然道:“输了你便动手杀了我便是!何必废话!”

周颠道:“黑尾狐司马玉杀不得!”

司马玉道:“为什么?”

周颠道:“因为我想你请我哥儿俩喝碗酒。”

司马玉道:“只是喝碗酒?”

周颠点头道:“如果阁下肯大方点,多请那么几碗我兄弟俩也一并笑纳。”

司马玉垂首沉思了好半晌,道:“要喝去喝便是,花费多少都算我的……适才如果我的剑再快一分,我就赢了……”说着便原地坐倒,指尖划雪,苦苦思索。周颠不再理他,拉了张无忌的手道:“兄弟,进去吧,今日有人做东,我们不用愁了!”

张无忌点了点头,随周颠向门走去。那客店老者看了一眼诸位当家,见他们没什么反应,便喊了伙计来牵了张周二人的马去房后马棚,自己亲迎张周二人进店。路过四雄身边时只听高策沉声对张无忌道:“这位少侠且慢!”

张无忌站下来看着他,道:“前辈有何指教?”

高策上下打量张无忌,见他其貌不扬,步履沉重,与寻常人绝无两样,怎能是适才发射暗器之人?他摇了摇头,道:“没事,小兄弟请进吧。”

进得店内,只见店内有两三丈见方,四张八仙桌,靠左外角竟还有一名道士在极慢的自斟自饮。张无忌向他望了一眼,只见他约摸四十余岁的年纪,脸部皮肤蜡黄,道冠高戴,身背一把拂尘一柄宝剑,表情专注于酒碗之中,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进来的这一干人一样。张无忌微吃了一惊,心道此人武功好高!却见高策进店便径直向那道士走去,到桌前抱拳道:“郑道长有礼了。”

那郑道长却头也不抬,道:“不必客气。”

高策又道:“郑道长在玉虚洞闭关修炼了十余年,果然非同反响!可喜可贺!”

郑道长缓缓摇头道:“贫道知道高大当家的想要说什么,不过,那枚暗器非贫道所发。”

高策僵在了当地,心道那枚暗器既非他所发,那么又会是何人所发?难道是鬼神不成?正思量间忽闻外面的费大通高声叫骂起来:“喂!妈的老丑八怪!快快来解了老子的穴道!否则老子定要……”骂到此处嘎然而止,只剩下沉重的哼哼声。原来是坐在他身旁思索剑招的司马玉嫌他吵,索性连他的哑穴也一并点了。

张周二人捡张桌子坐下不久,那牛肉热酒馒头便端了上来,只吃得数口,张无忌忽低声道:“又有人来了!”

果然门口的大黑狗又狂吠起来。来人好快,还未等店家迎出去,那门帘便一翻,闪进三个人来。张无忌只一看便连忙扭过了头去。只见那三人身穿青布道袍,五十余岁年纪,不是青海派诸剑客是谁?那店家显然识得此三位道士,颇显拿捏不定地扭头看向高策,道:“大当家的……是叶道长他们三位到了……这个……这个……”

高策气急败坏道:“什么这个那个?还不快招呼贵客?今天的酒钱全都不收了!”

客店老者忙唯唯诺诺的去了。青海三剑一进店便迅速地扫视了一圈,见到张周二人略略怔了一下,但随即全都直勾勾地盯在独自坐于角落的郑道长身上。这时听了高策之言,其中一名微矮的道士鼻内哼了一声冷冷道:“甘南六贼占山为王不够,还在山下鞑子的军马场驻地开一家客栈,官匪勾结,强收硬卖,这钱财原本也早已赚够了!”

甘南四雄及那两名军官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但都强忍了怒气并不发作,显然在青海一带青海三剑强横惯了,连官至匪都惧他们三分。

这时整个店内都沉寂了,除那位姓郑的道士尚自斟自饮外,其余人等均停止了一切举动。周颠也知道青海三剑武功甚强,且识得教主和自己二人,是以也扭过了头去,不出一声。过了半晌,那名个子较高年龄最大的道士叶长青才缓缓道:“师弟,此时你还待要躲么?”

郑道士咽下口中酒,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马师兄,你们还要追我多久?”

其中一个长相凶丑的道士显然性子较为火爆,这时听得郑道士此言,立刻光火起来,厉声喝道:“郑玄!谁耐烦与你罗嗦?师傅留下的遗物,你到底交是不交出来?”

郑玄道:“刘师兄还是如此性急。师傅的遗物么,咱们所有同门都曾捧过看过朗读过,便是那本《道德经》,难道师兄到现下还不会背诵吗?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张无忌幼时其父翠山曾给他讲授过道家著名论着《道德经》,知道郑玄所念的正是《道德经》开篇数语。周颠从未学习此经,故郑玄念起来时只觉怪巴巴半点不懂,当下对他极是厌恶而对刘道士颇生好感,心道有机会定得好好与这姓刘的牛鼻子对骂一回,那才叫过瘾!

刘道士哪里肯信郑玄的话,当即抽剑在手,刷的指向郑玄的太阳穴,道:“我不信!我们便要亲眼看见方才罢休!”

郑玄摇头笑道:“想当年师傅去时将掌门之位传于小弟,你们便道小弟年轻德薄,不足以担当掌门之位,将掌门之位夺去,小弟侥幸逃得性命,一躲就是十七八年,此次回来尚未向各位师兄讨还公道,各位师兄却贪图师傅遗留之物,穷追小弟不休,想来便让人心凉!”

刘道士性如烈火,再也不耐烦和他废话,当即长剑一挺,便向郑玄的太阳穴刺去,还好叶长青手一伸,拉住了他的胳膊,那长剑便就此中途停住,但即便如此,那剑尖已距郑玄的太阳穴不足一寸。而郑玄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兀自缓慢的自斟自饮,镇定自若,这份胆识便连张无忌都不禁暗暗佩服。

叶长青道:“郑师弟,想当年你才二十几岁,只因是你一直贴身服侍师傅他老人家,所以师傅暴毙之时只有你一人在场。你当时说师傅将掌门之位传于了你,众师兄弟们自然会有人怀疑和不服,以致发生了那件事。事后众师兄弟虽然公推为兄作了掌门,可为兄这十余年来一直心下惴惴不安,直在想你去哪里了,可否正在受苦呢!”

郑玄仰天呵呵而笑,将碗底之酒一饮而下,道:“那便多谢大师兄关心了!”

叶长青长叹一声道:“难道师弟便对往事一直耿耿于怀,不肯将我派历代相传之物示之于众,甘心将本派绝技在你的手上就此绝代失传吗?”

郑玄长叹一声摇首道:“总之你们是不明白我的了……”

这时刘道士再也无法忍受大喝而出:“你倒是交也不交?”

郑玄道:“交也,无可交也,无可不交也。望众位师兄不再难为与我。”

叶长青哼哼冷笑数声,道:“郑师弟想必也知道本门的剑法须三人合使方能发挥最大威力。师弟虽然独得本门秘籍私炼十余年,可要以一人胜我等三人联剑,怕也没那么容易!”

叶长青出此言无疑是向郑玄发出正式挑战了。一时间店内的空气越加紧张起来,那两名把总自持武艺低微,怕受池鱼之殃,早已悄悄的溜了出去。郑玄又是一口酒下肚,缓缓道:“青海派的剑法博大精深,所用极为广泛,并非如各位所想,必须三人合使才行,各位倘若如此授徒,岂非误人子弟,辱没了我青海派的武功?”

叶长青听他如此教训自己,心下又妒又怒,当即抽剑在手,道:“那好!你便拔剑进招吧!正好让我等看看师傅私传于你的绝技到底如何厉害!”

郑玄点头道:“看看也无妨,不知师兄想看《驱魔九拂》还是《三才真仙剑法》?不过……”

叶长青知道《驱魔九拂》乃本门拂尘神技,《三才真仙剑法》便是他们常练的《三才剑阵》的剑法,这些都是他所熟知的。但听他的话语,似是自己等人不过只知皮毛而已,心下不由得更加妒火燃烧,暗骂师傅偏心至此!当下不愿再多说一句废话,只想立时便将郑玄刺于剑底方才解心头之恨,至于那秘籍能不能拿到手反而一时间抛在脑后了。只听郑玄继续说道:“不过我等须得出去演练。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即便是山寇开的客栈亦不要无端端的毁了它。”

说罢饮干碗中酒,似是喝得微醉了般地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来,弹弹灰布道袍,在两柄长剑之前缓步走了出去。

续倚天屠龙记4

青海三剑鱼贯跟出后,其余人等也悄悄跟了出去。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观看高手比武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即使冒着遭受池鱼之殃的危险也要去看。张周二人自持胡须一月未修,身上又甚是臃肿,便也压低了头上的毡帽,跟了出去。此时只见外面一团乌黑,鹅毛般的大雪兀自簌簌而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店家虽使唤伙计清扫过院子,但现下院中积雪仍已过膝,轻功不佳之人走上去已感极不方便。

门口那狗见这许多生人走了出来,便是拼了命的狂吠。客店老者眼见刘道士盯着狗的眼神极是不对,忙将狗拉去店后马棚,回来又招呼伙计点了数展马灯出来挂于房檐下,以便大家欣赏青海派高招。郑玄往院中一立,立时便有两雄去将院中被点了穴道的费大通抬到了屋檐下。只有司马玉兀自还坐在雪地里抱头苦思,旁人唤他他却听而不闻。郑玄站定,青海三剑便齐刷刷的拔剑在手,分三个方位将郑玄围在了中心。郑玄缓缓点头道:“三光者,日月星,三才者,天地人。三才剑阵如鼎立,剑气吞吐御八方!三位师兄且试试小弟的《三才真仙剑法》。”说罢抽剑在手,青光一闪,自头顶上空划奖下来,直至膝下,同叶长青等人一样摆了个起手势剑指昆仑。便是这第一招毫不起眼、几无实际用处的起手势却显出了郑玄的与众不同之处。叶长青等三人出剑如电光一闪,剑尖便已到位,全剑凝住了一般,在大雪中纹丝不动;而郑玄的长剑自出鞘至膝下却划出了一道极优美又让人难以想象如何划出的弧,这一道弧竟只有张无忌、青海三剑及那位使剑狂人司马玉才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之处,原来那一道看似随意而出的弧实际竟在悄然间将叶长青等三人身前大穴尽数凌空扫过。郑玄长剑落定后剑身兀自嗡嗡不绝,剑气激荡之下,飞雪飘至亦转弯落于地上。长剑自出鞘时起便没有沾染上一片飞雪,这一节众人都看了出来,忍不住一齐叫了声好。

身形微矮的道士也叫了一声好,叶长青冷哼一声,三剑同时送了出去。三人合练此剑阵达数十年,早已心意相通,三人犹如一人。此时剑招一经驱动便不会轻易停了下来,叮叮当当之间双方已然交了十余招,只见青海三剑初时绕着郑玄急转,但第五招郑玄便跳了出来。三人一时呈“品”字形,一时又一字排开,但再也无法将郑玄合围其中。张无忌凝神看那郑玄,只见他长剑剑光如无数道青虹环绕在身周,茫茫白雪之下,灰色道袍席卷,长袖飞舞,端的甚有仙风道骨。他所使的剑法果然如青海三剑一般无二,但是他的长剑在其强大的内力驱使之下,剑尖始终颤动不休,伏则令人难辨目标何方,出则轻易连击数人。而且所出先后、攻守互补等等三才剑阵中的种种妙处无一不足。这果然比三人以三人联剑组阵来使要难得多了。在场观看之人大都是见多识广之人,看到此处便又是彩声不绝。尤其是司马玉,他竟登登登地走近数步观看,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击首顿足,赞叹不已。张无忌暗暗点头,心道三才剑阵的阵法变化大致便有天人合一守而地于下而上袭,或天地夹守人于中进,或地人佯攻天自上攻等等九种变化。而郑玄以一人之力何以能做到天地人合一呢?但见他剑路清晰,并非如张无忌使两仪剑法那般以快补缺,他的剑法只是虹弧不断,剑剑相连,连绵不绝,非只出才攻敌,回的途中亦能伤人,其圆转如意的剑招倒同太师傅所创之《太极剑法》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想到此处,张无忌直感眼前又是豁然开朗——圆转如意,四相生两仪,两仪生太极,太极生无极;三才者,天地人,三人联剑天地人,一人独用难道竟生天地人合一?天地人合一便似那无极,万物皆有,万物皆无。难道他已参透天地人合一的法门?那么我的九阴九阳能否化太极而生无极?达到天地人合一的境界?

张无忌心如潮涌之下不觉体内九阴九阳两股真气亦高速旋转起来,直有冲之欲出之感,但细细品味,便发现两股真气不再那么全然水火不容,反有一丝丝说不出的舒适之感,知道自己终于在无意中攻破了一个小难关,九阴真气又进了一步。此时再看青海派的四位道士,只见郑玄已略占上风,他一计天外飞仙将三人迫得退了数步,反手插回宝剑,抽出了拂尘来,道:“三位看完了九路《三才真仙剑法》,这便请看《驱魔九拂》罢!”三道不发一言,长剑一振,又攻了上去。

出家者使用拂尘作为兵刃的为实不少,盖因拂尘除理教修禅所必需外,其轻便、谦和也为许多出家人所喜。拂尘含尾及柄,可谓柔中有刚,刚中有柔。既可作为扫、抽、撩、卷、抖、洒等软兵刃御敌,亦可作为点、戳、打、挡等判官笔类短杆兵刃使用。但郑玄的《驱魔九拂》几乎不用杆部,尽皆为扫、抽、撩、洒等大开大合的动作,疾舞翻飞中,直卷得飞雪如狂沙直窜,击得周边旁观之人双目难开,痛苦难当。周颠眼见众人躲开,唯独费大通立在风中,心下不忍,便捏了一枚雪球掷过去解了他的穴。费大通身子一能动便欲向周颠冲来,但只冲得两步便自知武功和对方当真相去甚远便停下了,悻悻地走了回去。周颠本想他会来骂自己,竟见他又回去了,心下颇为失望。

郑玄的这套《驱魔九拂》当真霸道得紧,招招大力下压,便似要将对手打得魂飞魄散一般,丝毫不给对方以喘息的机会。张无忌隐隐看出此套拂尘功法全靠强大的内力作为支持,是以极耗内力,如若郑玄不能在一百招内取胜,以后的取胜机会必将十分渺茫,难怪见了数名青海派的剑客却仅郑玄一人使用拂尘。看来青海派的这套武功当真便如少林七十二绝艺一般没有数十年的苦功和相当的悟性及天赋很难练成。以前总将青海派瞧得低了,此时看来,青海派的武功足可与六大门派并驾齐驱。心念及此,身边的周颠却哈哈大笑,道:“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道士驱魔抓鬼,没想到今日大开眼界,终于见到了!好看!当真好看之极啊!哈哈哈哈……”

青海三剑剑阵一起便能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是以周颠的这一席话三名道士一个字也没有听得进去,否则以三人的脾气,骂他们为魔鬼他们岂能不当场发作?甘南六雄里心思多的便忍不住欢喜,心道此人可恶之极,能与青海派结梁子再好不过!郑玄哈哈一笑,天罗地网、飞沙走石、电闪雷鸣三招绝招连绵而出,第一招青海三剑为对方大力所逼,不由自主地靠拢过去;第二招满地积雪猛地卷地而起,劈头盖脸打将过来,无法抵挡;第三招过去,三人的长剑节节寸断,每人手里只剩一截剑柄。三人一时间面如土色,望着手里的剑柄怔怔发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三道均知对方是有意相让自己才侥幸保全了性命,否则郑玄即使只要了三人的胳膊也非难事。过了半晌叶长青才长叹道:“罢了罢了!从此我三人不再踏入青海一步便是,希望我派能在郑师弟手里发扬光大!”

郑玄也是长叹一声道:“适才小弟如此难道三位师兄还不知道我的一片苦心么?”

矮道士将手中剑柄往地上猛地一掷,冲上去握住了郑玄的双手,大声道:“师弟呀!我……”说到此处,两行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流了下来。

叶长青亦是一声长叹,道:“原来师弟根本没有获得师傅的什么秘籍,你所用的武功与我三人所使一般无二。只是师弟天赋异禀,能将本门内力练到极致而以。而我等,一生都练不到如此地步!”

郑玄道:“小弟也未练成本门至高武功啊,只是略窥本门武功门径而以。本门武功固然以阵法演练较能速成,而且威力也大,但若执迷于此,势必限制了个人修为,以致难以达到更高境界而已。其实小弟于那掌门之位看得甚轻,想当年恩师将掌门之位传于我时小弟就心有不愿,最后还好能有借口逃下山去,能够找个清静之所精心研习本门武功,此间绝少下山。直到十日前武当派的张真人前往玉虚峰拜山,使我偶遇高人,彻夜难眠之下,便寻下了山来。”

他猛的说到了张真人三个字,青海三剑与张无忌都忍不住啊了一声。还好张三丰乃当今武林中第一高人,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到他的名号几乎无人不会多少有所动容,是以张无忌啊了一声只引得旁人斜视,心中暗笑他不够稳重,并未想到其他什么。只听郑玄继续道:“想我潜心修道这许多年,心中尚存许多谜团未解,突然得遇仙人,不能就此错过。当我经过西宁州时,突然发现了本派中人与番僧放对,形势颇为不妙,出于同门之谊,我不便袖手不管,谁知到底还是被认了出来。无独有偶,小弟十七年不曾涉足江湖,谁知到了这间小店,又碰上了积石山大当家的,二十年前他见过我,十年前他去玉虚峰采药又曾与我偶遇,真是巧得很那!”

高策抱拳笑道:“与真人有缘是在下的福分啊!”

郑玄点头道:“大当家的果然未曾把贫道的行踪泄露出去,确然是一位守信之人。”

高策道:“多谢真人赞赏!在下等虽吃了口不算干净的饭,但对于信义二字向来看得是极重的!”

郑玄点头道:“掌门师兄,要说的小弟已经说完。青海一派在师兄的打理下已经更比以前兴旺,望师兄再接再厉,谨记恩师的教导,潜心修道,为而不争。事已至此,郑玄不便久留,这便去矣!”说罢,拂尘轻拂,口宣道号,飘然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那浓雪笼罩的黑山里。

这夜张周二人挤进了一间极小的房间里,开门即上炕,那树木扎成的墙壁缝儿里竟时常会有雪片随风飘了进来,那火炕下面虽有伙计添加了火炭,但根本暖不了这个房间。还好两人功力深厚,这点苦倒是吃得消,只有那棉被之脏臭为实令人难以消受,似乎不但数年未洗,而且还被人吐了酒流了便溺一般。张无忌睡不着,便低声道:“那郑玄的武功不在杨左使和我外公之下,如果他肯做我教护教法王便好了!”周颠呢喃道:“只要不做散人便好,否则只冷谦一人已让我甚感无聊,如若再加上一个大掉书包的,岂不天天让我周颠吃不下饭,呕吐不休?”

张无忌摇头而笑,不再打扰他睡觉,心下暗想那郑玄去找寻太师傅到底要问些什么呢?神游间,忽听周颠道:“教……无忌,那青海三剑不是和河间双煞甚是有染吗?”张无忌听此言心下一跳。周颠续道:“看来查察神衣门的底细不妨可以先从青海三剑下手,这夜那三名贼道不是也正住在这个店里么?而且看他们吃饭时说话的语气,似乎没有即刻回青海的意思。”

张无忌点了点头。周颠还待要说,张无忌一把便捂住了他的口,压低声音道:“嘘,有人!”

周颠凝神听去,除了房外风雪刷打房屋树木的声音外并未听见任何特异动静。张无忌抬头望去,只见这间房间除了门之外,还有一个二尺见方的小窗户,小窗户早已被厚厚的毡子和木条封堵住了。初进来的时候张周二人还以为店主冬天怕冷就此封住而并没有在意,这时张无忌却越听越不对头,轻轻一跃而起,一掌劈将出去,那窗户在掌风推移之下豁然洞开,一物在与木条相撞之下丁丁作响,摇来晃去。一见那物,周颠当即“啊”的一声呼了出来。

黑雪翻飞中,隐隐银光乱闪,深夜的微光下,那腰牌般的物事上“催命符”三个字赫然印入眼帘,惊了张周二人一跳。便在此时,只听得门外机括声大作,一重物重重的落在了门外地上,只砸得楼板木块纷飞。周颠忙拉开门,只见一扇以胳膊般粗的铁条铸成的铁门已把门封死了。张无忌大怒,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正是那招传说中的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有窗的那堵墙树木纷纷断折,破出数道大口,房顶咔咔声响,坍了下来,又一掌击去,断木四散轰飞开去,墙后数丈开外的几棵老树、两排营房还有那顶了天上去的紫黑色大山尽现眼前。但他们却依然出不去,原来扎墙的树木震开后赫然显现的竟也是铁条铸成的格栅!再看那格栅外的雪地上更加令人心惊,只见一条麻绳般粗的导火索嗤嗤地冒着火花已燃到窗户底下。那导火索显然是从远处的一棵古树下燃烧过来的,因为从那里有一条漆黑的焚烧印迹连了过来,而张无忌适才听到的响动也是来自于此。想来张周二人所住的小屋之下定有大量炸药。周颠大怒,提了单刀便伸出格栅去砍那导火索,岂知导火索置于墙侧,他单刀伸去却够不着。周颠一急之下单刀出手,那导火索应声而断。周颠哈哈大笑。笑声未落,古树之后蓦的转出了十几名青衣蒙面人,个个弯弓,搭了浓油滚滚的火箭嗖嗖射来,只片刻间,这间客栈的这一角落便即烈火熊熊。张无忌尽量沉住了气,降龙十八掌连连发出,剩余三面墙壁及房顶尽数崩飞,但崩飞后露出来的也全是铁格栅!原来他们所住的房间竟全然是一个铁囚笼!那一根根纵横交错铸成一体的铁条足有胳膊般粗,张无忌武功虽高,但到底是血肉之躯,单凭一双肉掌怎能奈何得了这种似乎专门为他定制的大铁笼?

这时古树之后一人哈哈尖笑而出。此人虽也着青衫蒙黑布,笑时又似故意捏着嗓子颇为尖利,但一看他所持兵刃和体型,张无忌就一眼认出了他。张无忌厉声喝道:“鹿杖客!是你!?”那人拉下蒙面黑布,露出面容来,果然便是那鹿杖客!只见他脸庞瘦得快不成人样了,皮肤干瘪皱巴,没想到不到半年未见,竟似老了几十岁一般。鹿杖客笑完道:“张无忌,今日死在我的手里你可服气?”

张无忌还未答话,周颠已一口吐沫吐了出去,骂道:“呸!有种的明刀明枪来干!我家教主也不怕你人多!别搞这些不要脸的勾当!我呸你的吧!”

鹿杖客哈哈大笑道:“我家主公使君说得好,兵不厌诈,江湖也是战场,匹夫之勇岂能得天下?张无忌,今日你葬身的囚笼我们已于数日之前请数百巧匠铸好,并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弄到了这里来。我家使君当真神机妙算之极,知道你必会到来,偏生天公又作美,连下几日大雪,不但令地上搬弄铁笼的痕迹盖得严严实实,亦使整个房屋破绽全无。然后又有意无意安排一场好戏给你小子看,直弄得你全无心思想其他的,才令你如此轻易的自投罗网,手到擒来啊!哈哈哈哈!”

鹿杖客每说一句周颠便大骂一句:“放屁!卑鄙无耻!”

鹿杖客也不生气,道:“姓周的,好好骂吧,过不了三刻你便骂不了了!你们脚底下埋了整整五百斤炸药!你再看看你的周围,全都是大火!待一会儿你便会和你家武功天下第一的张教主一起灰飞烟灭。哈哈哈哈……”

周颠气得扑上了铁格栅,大声骂道:“*****你鹿杖客的十八代祖宗!*****你狗屎主公使君十八代祖宗!”

鹿杖客笑得更凶了,笑毕道:“姓张的,你的屠龙刀呢?如何不拿了出来?削断了铁笼杀将出来啊?哈哈哈哈……”

张无忌强忍怒气,沉声问道:“鹿杖客,我问你,你家主公使君是何人?主公又是何人?为何如此不择手段的杀害与我?告诉我!让我张无忌死个明白,以后做鬼报仇也能找个正主,不必牵连阁下!”

鹿杖客心下不由一怔,只因张无忌是他一生中最忌惮的人,张无忌如此恐吓也不由得他不怕。但他转念一想此人马上就要被炸得魂飞魄散,永世不能投胎,哪里还能变成厉鬼?便壮起了胆子喝道:“张无忌!死到临头还耍威风?想知道我家主公使君是谁很容易,到阎罗殿阎罗王会告诉你的!”说到此处时他倒没有笑出来。

这时那火烧得更旺了,那十余人里竟还有人发火箭射来,生怕火药引爆太慢似的,只看他们的劲力,赫然全是一流高手。张无忌已感热浪扑面,须发弯曲,狂怒之下连连催动十二成的功力打将出去,那铁栅栏砰砰巨响,严重变形,但就是不烂。鹿杖客等人看得心下惶然,足下纷纷忍不住发抖,不敢再行近看,纷纷向远处退去。这时忽听天空一声清啸,一白衣女子手持一柄半截断剑自山坡飞身而下。只见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竟是张无忌又怕又爱的周芷若!

周芷若扑向铁笼的情景鹿杖客等人也看到了,大惊之下纷纷冲了过来,人还相隔甚远暗器便如飞蝗而至。还好暗器大多甚轻,射程稍远便劲力减弱,是以周芷若头也未回,左手长袖急舞。便尽数卷去了袭来的各色暗器。这时那根导火索早已复燃,嗤嗤闪着钻入了墙根里,炸药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张无忌大急之下叫道:“周姑娘危险!别过来!”周颠则对着偷袭周芷若的人等高声臭骂:“*****你奶奶个雄!有种的将本事向老子使出来!”

周芷若的脚下毫无停留,片刻间便已冲到铁笼外,手起剑落,那铁条便断了一根。原来她手里所持的正是半柄倚天宝剑!有一个口子便好,张无忌不等她砍第二剑,便已抓住铁栅,双膀较劲,一声大吼,那铁栅立时裂开了一条大口。这时鹿杖客等人已然冲到了,暗器飞来之密更甚先时。周芷若一言不发,转过身去挡住了所有来袭。张无忌又是一声大喝,铁栅一声巨响,咔地撕开好大一块,张无忌手抓周颠飞身而出,鹿杖客等人大惊失色,张无忌已然揽住了周芷若的纤腰向山上急奔过去。神衣门众人也幡然醒悟,立时四散开逃,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间,一阵热浪滚滚袭来,冲得张无忌脚下竟站立不住,带着二周向山沟里飞去。

那五百斤炸药一炸之下,整个客栈立刻变成碎片漫天飞舞,如无数疾刺而去的长刀短枪,许多还燃着火,嗤嗤有声,击得古树枝折叶飞、击得地下山上积雪满目疮痍,好几人也未能幸免,被击得皮开肉绽,惨呼连连。自远处看去,整个客栈又像炸开了的礼花,照得原本漆黑阴霾的天空明如白昼,煞是好看,尤其是那个重逾万斤的大铁笼,被这一炸之下,随着烈焰浓烟一抛上天几达百丈,疯狂转圈,威势惊人。铁笼降落在了巨山的山坡之上,然后翻滚而下,其哐当撞击之声也可传出数十里外。这时山上许多地方存了半冬的积雪在这巨大的轰鸣声中亦层层塌下,愈演愈烈,就此形成了雪崩之势,夹着冰块砂石,沿着一道道山壑滚滚而下,如万马奔腾、万雷齐鸣,听得地上人人脸上变色。

张无忌等三人自厚及肚腹的积雪中爬了出来,刚喘得一口气,便只闻轰咚咣当之声大作,抬头望去,只见半山之上,那只铁笼跳跃飞滚下来。三人吃了一惊,忙起身往山脊斜窜。铁笼说到便到,夹着劲风转眼就到了眼前,还好三人功夫不弱,及时躲了开去。张无忌走在最后,跃开时扭头朝山下扫了一眼,但见下方正有七八名神衣门的高手也在慌忙跃开,但其中三四人浑身浴血,伤势不轻,倒在雪里行动甚是不便。眼见铁笼如此下去那几人必定性命难保,不及多想,张无忌足踏露出积雪的岩石,双掌奋力推出,正是神龙摆尾,当的一声巨响,击在铁笼边缘,铁笼受巨力一击之下立刻改变了下滚方向,从那几人身边滚了下去,咣咣连声,跳过了山下的那片平地,滚下了更下方的冻结了的河谷里,只听冰碎石裂之声传将上来,震耳欲聋,良久不绝。

自从张无忌练成乾坤大挪移和太极拳以后,深研“四两拨千斤”及“挪移乾坤”的道理,从来没有如此以硬碰硬地对抗比自己大得多的外力,便只因不久前初试了天下至刚掌法《降龙十八掌》后,意犹未尽,心痒难搔之下不假思索的使了出来,没想到那铁笼的下滚之力远在他的想象之上,一掌击出,他便感到一股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冲击而来,脚下的岩石顿时碎裂,双臂剧痛,脑内一蒙,站立不稳随铁笼下滚的劲风摔进了积雪里,吓得周颠和周芷若同时惊呼着扑了过去。却见他大半个身子都扑入了积雪里,一动不动,两人都吓傻了。周芷若手伸出了一半硬是没敢去扶,周颠试着要扶他起来,手刚碰上他的肩头,张无忌的头便摇了摇,示意他正在运功,不要动他。周颠大喜过望,道:“教主没死!周姑娘!教主没死!”周芷若点了点头,紧咬双唇,两行泪水扑簌簌的便滚落了下来。原来她忽然想起,自她从汉水见到张无忌以来,每见他一次他都必会身受重伤,连这次救他都没有例外。难道说冥冥中上天安排了这样吗?

张无忌觉得浑身燥热难当,五内翻腾,知道这一击之下,终于激得压抑了很久的九阳真气彻底爆发出来。如若不是他的内力以至登峰造极,关键时刻爆发出来护住全身,将袭来的巨力大部分传给了脚下的岩石,而且他使的是神龙摆尾击中铁笼侧面而非亢龙有悔般正面直击,否则就算他张无忌武功再高也必死无疑了。如此趴在雪里倒甚好聚敛真气。但他已听得轰轰隆隆、山体震动中,那山顶的积雪也下来了,如果他再不能动,他和二周都将葬身雪海。周芷若神色凄然,于那冲来的大雪如若未闻。倒是周颠急得直搓手,他心想再等片刻,如果教主还不能动,那便只好先强行扛着他走便了。

周颠久居昆仑,于这雪崩并不陌生,只听声音便知来雪并不甚庞大,只是顺着山壑奔流直下而已,只要自己能及时登上旁边的山脊,便不会有事。现在便苦于教主不能动弹,还不让自己碰他。他心想自己死了不打紧,教主还肩负重任,千万死不得。忙回头对周芷若道:“周姑娘!你快些上山脊吧!雪崩了!这里有我周颠!”

周芷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时声音已越来越大,二周已感劲风袭面。张无忌突然自雪中抬起了头来,口一张,喷出一口血去,道:“快走!”

跳起身来拉了二周的手向山脊飞身而上。这时只见山上便如整个山峰都塌了似的,山一般巨大的白雪铺天盖地泄了下来,自三人身后数尺外奔泻而下,无数雪屑击将而来,风声虎虎,一推一吸间周围飞雪立时改变了方向,吸得人脚下几乎站立不住。便在此时,张无忌等三人头顶上方却有数个巨石同时砸将了下来,抬头一看,却是鹿杖客等神衣门众人意图致他们于死地。周颠怒极大骂。张无忌元气大伤之下不敢再行硬接,但区区巨石却也奈何不了他。他松了二周的手,双掌迎出,拂于石上,那石便立刻斜地里摔了出去,击得山坡积雪横飞之下,飞滚入雪河之中。张无忌脚下比适才拉着二周更快了,鹿杖客等人一连几十石均被张无忌以相同手法泄去,无一而中。他们适才明明看见张无忌重伤呕血,没想到仍然神勇致斯。眼见他瞬息间便要冲到眼前,鹿杖客等人不由得心下都有点慌了,但碍于一流高手的身份,却没人拔腿逃跑。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这小贼重伤未愈,大家伙儿并肩子齐上啊!”

张无忌怒极反笑,不等他们冲下已两个纵跃冲了上去。此时虽是黑夜,但借着点微光张无忌也看得清楚,他冲着两名手持判官笔和打穴橛的青衣蒙面人便扑了过去,口中喝道:“河间双煞!还我唐洋大哥的命来!”那二人脸色大变,忙分两边闪去,挥动兵刃护住门户,哪敢正对其缨?张无忌恨他们心狠手辣恩将仇报,又颇忌惮他们人多势众,是以一上来便下了狠手,自半空一招见龙在田,双掌分袭二人。两人见张无忌来势凶猛,有意躲闪,但在对方强大的掌力笼罩之下,脚下移动甚感不爽,无奈之下便鼓起气硬接了他一掌,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兵刃撒手,四臂其断,口喷鲜血便软下地去。鹿杖客等人呼喝一声一齐围攻上来,张无忌双臂一长便抓住了河间双煞两人的脚脖子,抡将起来,众人惊得纷纷后跃。张无忌愤恨之下只想将手里的两人就此扔下了雪谷去,但终于没忍下心去。手一松再一带,将两人扔至了数丈外的积雪里。

要知不久前在少室山三棵苍松间,少林渡厄等三僧以金刚伏魔圈之力尚奈何不了河间双煞、青海三剑等八人的联手,而此时又有了鹿杖客等人的加入,实力远比当时更为强大,张无忌纵然神完气足也绝不是这些人的敌手,但张无忌的名头实在太大了,适才又屡显神功,先从心理上便镇住了对手,令敌人胆战心惊之下一击得手。但适才张无忌的降龙十八掌练得尚不够纯熟,九阳神功配合不顺,否则河间双煞当场便已毙命。

这时周芷若和周颠二人也先后冲上山来。周芷若手中除了半截倚天剑外,尚又多了一条软鞭。许多人都见识过此鞭的威力与狠辣,此时再见,数人都禁不住轻呼了一声。这一干青衫客一时间只是围定了三人,竟未有人敢抢先上来。

张无忌道:“你们到底受何人指使?要如此不择手段地害我张无忌?”

众人相互对望一眼,人人的眼中都已有去意。其中便有一个苍老浑雄的声音道:“我们都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实不知使君到底是何人。今日张教主神功盖世,我等不是对手!我等去矣!后会有期!”说罢众人也不管尚躺在地上呻吟的河间双煞,蜂拥而去了。这些人果然都是高手,就离去时显现的轻身功夫而论,鹿杖客还是最弱的之一。周颠大骂欲追,却见张无忌已然盘腿坐地,呼呼气喘间仍有少量鲜血喷出。原来适才张无忌重伤之下根本没有调养好内息,然后紧接着又搬运真力拨飞巨石伤那河间双煞,早就心内如焚,若非以一口真气强行支撑,只怕早就吐出鲜血来了。

周颠怒跺其足,突然自地上捡起卜泰落下的打穴撅朝河间双煞跃了过去,两撅将二人打得头破血流,挑掉蒙面黑布,高声骂道:“你二人不是爱打穴吗?老子今日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你王八蛋个够!”打得几下,又喝道:“你们的主子到底是何人?为何几次三番害我明教中人?快说!”周颠每说得一句便敲二人一下,二人虽双臂断折身受重伤但神志已渐渐清晰,剧痛之下便大声骂道:“我二人纵横半生,岂来怕你?现下既已落入你手,便不想活命了,快快动手杀了我二人罢!皱一皱眉头都不是英雄好汉!”

周颠极怒之下一撅打去,打落了一人满口牙齿,怒道:“就你们两个为虎作伥的武林败类也配自称为英雄好汉?你爷爷我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辣手了,你们信不信我现下便将你二人活剐了,替我教唐李等兄弟报仇雪恨!”

二人哈哈大笑,不再回答。这时张无忌终于调匀内息,吐出一口浊气,抹去嘴角的淤血站了起来。道:“周大哥,他二人不愿说便罢,不要折辱他们。河间双煞两位前辈,虽然在下与两位曾经有点不快,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只想请问到底是何人指使前辈与明教为难,甚至还伤了明教数条人命?”

河间双煞对望一阵,没有说话,张无忌又道:“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二人无故杀明教弟兄,自有报应。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只须二位说出主使人是谁,明教也不来与二位为难,但若不说,只能做了某些人的替死鬼而已!”

张无忌说话一直尽量保持平和,但说到最后时却也忍不住声色俱厉。

周颠听此话立刻将打穴橛顶入卜泰颈部数分,厉声道:“说是不说!?”

哪知卜泰甚是强硬,竟将头一扭,闭了双目,咬牙不语。周颠大怒,道:“唐兄弟、李兄弟,还有所有死于这两个奸贼手下的兄弟们,周颠给你们报仇了!”说罢手上用力,打穴橛透肌而入,卜泰喉间咯咯连声,不一刻便既蹬腿死亡。剩下的郝密脸色苍白,垂首道:“我们神衣门也不知是何人、何时组建的,我们只知总坛在江南一带,发号施令的人出手很大方,但从来都是以黑布蒙面。那一日我和师弟二人在河南遇上了一个和尚,便是少林般若堂的空林大师,他介绍我二人加入了神衣门,许我二人道一年只需完成三个任务,而且决不滥杀无辜,也不会安排与同道好友为敌,但酬金劳却是每年三千两黄金外加任选一套主公使君收藏的武功秘籍!所以我二人勉强应允了,没想到第一个任务很简单……”听到此处周颠怒喝道:“便是杀我唐李二位兄弟吗?”郝密点了点头道:“确然如此。便如这次一般,我们只是接到了刺杀令、得知地点和目标的特征后上路,完成任务为止。”

张无忌道:“你们此次来的都是什么人?”

郝密道:“这个问题老夫不便回答!”

周颠举撅又待要打,张无忌制止主了他,道:“好,我也不来难为于你,你若能走,便就此去吧。”

郝密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你们当真不杀我?”

张无忌点了点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自会去找你的那个主公使君,望阁下好自为之。”

郝密听得此言,道了声:“多些!”挣扎着爬起,蹒跚而去。周颠道:“教……无忌!就这么便宜地放了他走?”

张无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我们已经杀了卜泰,伤了他的双臂,再说首恶并非是他,便就此算了吧。”

周芷若吃地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大仁大义的明教教主张无忌!”

张无忌抱拳道:“周……姑娘,在下现在已经辞去了教主之职,从二十余日前就不再是明教教主了。”

周芷若大吃了一惊,但片刻后便既恢复平静道:“你终于要与赵姑娘一起退隐江湖了……只不知江湖让不让你安然退隐。”

说到赵敏,张无忌精神一振,道:“敏妹她……周姑娘,你可知她的下落吗?”

周芷若嘴角闪过一丝酸苦的微笑,缓步往山下走去,边走边道:“你可知你为什么被人知道行踪吗?你可知我为什么得知你要落难于此吗?你可知尚有何人图谋于你吗?下月初九,青城掌门徐瑢真人六十大寿,盼再见君一面。就此别过,小女子先行告辞了。”“了”字音一落,周芷若便双臂微张,跃下了一道低矮断崖,如仙如魅般悄然消失在了茫茫大雪的夜色中。

是啊,到底鹿杖客等人是如何得知自己和周颠二人走青海这条路呢?这原本只有他和周颠二人知道而已呀?还有周芷若,她如何得知自己要在此落难,能够及时赶来相救?难道她跟了自己二人一路?这不可能。

青城山离峨眉山不远,张周二人原计划便是要去峨眉的,这下倒好了,计划不但不用改变,而且少了贸然上峨眉的尴尬。直到周芷若走了近一个时辰后,张无忌才一拍大腿道:“又忘了将秘籍还给周姑娘了!”

张周二人回到客栈处,见那几排兵营已然在适才的大爆炸中大部分倒掉,推门进去一瞧,却见那些元兵仍熟睡般的躺在床上,过去探鼻息,原来已经死去多时,张无忌忍不住心下恻然,暗骂神衣门的人未免手段太过阴险毒辣,日后倘若见到其主,即使自己已经金盆洗手,也要和他大打一架!

两人的马匹早已炸死,索性便迈开了大步,沿着官道连夜前行。经过这次遭遇,两人干脆很讲究地穿了毛皮,涂黄了脸,打扮成寻常猎户的模样,一路晓行夜宿,尽量省吃俭用,于路又采些草药打点野物之类一路贩卖赶到了蜀中。此时正是腊月初二,离初九尚远,时间充足。只是那青城派掌门是武林名宿,又过寿辰大摆宴席,两人不请自到已经颇感尴尬,再两手空空,如何有脸上青城山?原本周颠以为自己教主何等身份,肯参加他区区老道的寿辰那是给了他牛鼻子天大的面子,何须再送礼物?只管大模大样上山去吃肉喝酒便是。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天没有痛快淋漓地喝美酒吃肥肉了,实在是想得发慌、想得发疯,食指乱动之下忍不住便要仰天狼嚎一番!张无忌却觉不妥,无论如何也要寻一个礼物带上山才好,并且只能以寻常江湖人物的身份拜访。反正还有时间,自己二人不妨去那山里转转,哪怕只是弄张虎皮豹皮或者珍奇药材什么的也好。

青城山离成都甚近,而成都号称天府,时下全国正直战乱之际独成都没有深受影响,是以其繁荣程度尤胜都城大都,若怀揣银两,到城里几乎没有什么买不到的,但二人这些时日来边挣边花,总是入不敷出,别说拿出大笔纹银了,便是几十个铜钱也往往甚难拿出,是以只好又进山里。两人说起来真还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尤其是周颠,除了一身横肉,能打两只虎外,一无是处。而他二人偏生又不愿去偷去抢,也不愿去做保镖护院,更不愿去教中领取饷银,只好靠一身武艺进山打猎采药糊口了。这一节张无忌从前从未体会到过,他当真没有想到原来有本事在身糊口固然容易,但那铜钱却难挣得紧!即使你运气好打了一只虎,你总得不远百里地扛下山去叫卖才有铜钱使啊!而就张无忌的那张脸皮,让他沿街叫卖直是难如登天,对于他来说,只有当铺最适合他,但原本可以卖四百文钱的一张生虎皮,送入当铺便只值五十文,想来又令人气不过。好在此节正乃周颠之所长,只见他在铁匠铺里打了一对铁钩,捡市集一角的树下悬了,将那老虎劈成两半挂在铁钩上,当猪肉一般切成一块块的卖,引了闲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看。他则精赤了双膀,一手攥刀,一手拿秤,口中大声吆喝,与人吐沫横飞的讨价还价,乐此不疲。每当此时张无忌便有多远躲多远,决不参与,虽然周颠常埋怨由于没人专门收钱,以致有些没脸皮的趁他忙得忘了或者顾不上了,便携了虎肉也不付钱就溜之大吉了。听到这些话张无忌唯苦笑而已。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打了一只以后便再难找寻第二只。张周二人进山三天除了打了些野鸡野兔等俗物外,没有见到一个感觉送礼时体面一些的野物。第四天上,周颠忽道:“无忌,你说那牛鼻子过寿之日咱们送上一张血淋淋的老虎皮去是否有些不大对劲?”一听此言张无忌猛拍大腿道:“正是啊!那……周大哥,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周颠哈哈大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张无忌屈指一算,距初九只余三日,若此时便往青城山去,不紧不慢之下当可按时赶到,若再耽误,恐怕时间便紧了,没有礼物虽然不妥,但别无他法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于路再想办法吧,若实在无可奈何之下说不得便只有趁夜混入或在山下路口处等候周芷若便了。

他二人自西域昆仑而来,一路见惯了狂风暴雪,这时到了蜀中,虽然天时已然数九,但却全然没有了那番白雪一片的凄凉景象,落入眼中的尽皆是翠绿,无穷无尽。第二日清晨,两人便翻过了绿海一般的百花岭,来到了早已闻名于耳的都江堰渠边。这时人烟已经甚是稠密,放眼下山便是良田万顷,朝阳照射下,水光粼粼,稻浪滚滚,薄雾悬浮,露珠点点。向当地人打听,得知前面不远便是宝瓶口了,过了宝瓶口,再乘舟过那岷江便到青城山下了。既然离青城山已不远,时间又尚早,两人便在镇子上吃了两碗面,左右闲来无事,便顺渠而上,沿途赏那渠水和江水的风景。时值清晨,已然有许多女子端了大盆小盆的衣物或绢纱到水边清洗。蜀中美女虽没有江南美女那么出名,但往往寻常农家中都会有绝色出现,一路上去,连周颠都忍不住赞不绝口。

正行间,忽见前方不远有一大群男女老幼围成了一团,哈哈大笑着看什么热闹。两人闲极无聊之下,童心大起,便也凑了去瞧热闹。还没有挤进前去,张无忌就听见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哈哈大笑声传来。只听那声音虽然极为苍老,但中气却雄浑之极,不是太师傅张三丰是谁?张无忌的心下怦怦乱跳,差点便呼了出来,忙挤进前去,只见一位满头银丝、胖大邋遢的老道坐在一头灰色小驴背上对一位瓜子脸小蛮腰的少女哈哈大笑道:“你这位姑娘家也是,你难道便要强抢我徒孙上你百花寨迫使他还俗做你的押寨相公不成?”

老道说完这一席话后,旁观者又是一团哄堂大笑。只有张无忌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原来此老道虽说话声音和张三丰一样,但相貌全然不同。不过再看他身边站着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道士却是真阳。张无忌仔细盯着老道看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道便是张三丰装扮的。不禁莞尔,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见那张三丰歪着身子懒洋洋的坐在驴背上,身边牵驴缰的真阳却垂着头,面红过耳,直有无地自容之状。在他身前二尺外站着的那位瓜子脸少女似乎不知何原因看上了真阳,竟带了好几名帮手从百花岭追了下来,拦住了他们,非要抓真阳上山不可。真阳老实,又是一个出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遇见这种事自然既心如鹿撞又难堪之极。这种情景连张无忌看了都忍不住笑。

见众人笑得狠了,那少女两颊绯红,杏眼圆瞪喝道:“去去去!都快滚回家里去!笑什么笑!小心我们百花寨发飚!”

百花寨便是盘踞在这百花岭上的一个绿林山寨,在江湖上名头虽不甚大,但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却名头甚响,是以听了少女此言后,一大半人便都不敢再笑了,但却无一人肯回家去。想来这百花寨虽啸聚山林为寇,但与山下百姓倒颇能和睦相处,两不相犯。

那少女身边站着一个四十余岁落第秀才模样的中年书生,摇着一柄绘有大红牡丹的折扇,笑嘻嘻地对真阳道:“小道士,我家花寨主年龄虽幼,却是堂堂的一寨之主!手底下掌管着数百口人,有茶山万亩,良田千顷,又在全川有数十家绢纱分号,可谓富甲一方,人又长得标致,每天不知有多少官家少爷富家公子前来提亲,而你呢,不过只是一个两手空空的游方道士,却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偏生让我家寨主看上来了你这小子,你还不快点跟我们上山去还俗?过那快活逍遥的日子?”

听到此话真阳窘得无以复加,连忙双手乱摆道:“不可不可!我乃出家之人,怎能如此?况且……况且我还有太师傅要照顾……”

一听此话那书生又道:“出家之人又如何?道士又非和尚,还俗容易得紧,只需换套装束换个发髻便可。即便你做道士上了瘾暂且不愿还俗,那道士娶妻生子也寻常得紧!哈哈,至于你太师傅么,一并接到寨里去便了,寨中不会少了他那一双筷子!哈哈哈哈……”

真阳都快急出了汗来,道:“不妥不妥……”

那少女寨主原本羞涩难言,但听得真阳只是推三阻四,不由得急了,厉声喝道:“白叔叔!别跟他废话,再不行便把他绑了!拖上山去再做理论!”

中年书生躬身道:“遵命!”转身又对真阳道:“怎样?小道士?我们寨主发话了,你可曾听见?”

真阳都快急得哭了出来,抱拳向少女花寨主央求道:“花姑娘,我知你气不过小道昨日之事,但小道委实并非有意……那个……那个……啊!”说到此处忽然人群被分开一个大口子,一群怒气冲天的人闯了进来。只见为首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锦衣高靴的少年边闯边大声呵斥道:“啥子那个那个?到底哪个啦!”说着便挽了衣袖一把抓住了真阳的衣领,将他拉转了过来。

真阳不知此人来路如何,只知自己理亏,忙双手乱摆道:“没有……没有哪个,只是……”

“只是啥子!?”公子哥儿急得一拳打在真阳的眼角上,吼道:“只是啥子!?你吞吞吐吐,到底只是啥子!?”说着又是一拳打去。真阳窘急难辩之下竟忘了格挡躲避,眼看这一拳又要打中,却被横地里伸来的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只见此手嫩白如玉,却是花姑娘出了手。公子哥儿牛目圆睁,盯着花姑娘,似乎不信她会抓住他不让他打真阳似的,老醋灌满胸膛之下大声道:“你这是……”

花姑娘道:“姓王的,你为何要打他?这不关你的事,请你走开!”

王公子吼道:“啥子不关我的事?老子磨了你那么多年,聘礼都送了好几十回了,你总终归是老子的老婆,啥子不关老子的事?难道有他野道士啥子事?”

花姑娘气的粉脸通红,一巴掌打了过去,正中其脸,喝道:“乱说!谁稀罕你的臭礼了!我一件也没有要!永远也不要!”

王公子捂着被打的那半脸,又伤心又愤怒,松开了真阳道:“你打我?你是不是看上了这个小白脸穷道士?”

花姑娘一把将真阳拉到身后,昂然道:“是啊!人家穷道士也比你强万倍啊!”

王公子怔在了当地,双目发直,半晌后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有哪点儿会比不上上这个野道士?格老子我要杀了他!杀了他看你还能看上谁!”吼罢双手如钩向真阳的肩头抓去。这竟是一招颇为高明的擒拿手法,张无忌识得,知是昆仑派三阴手中的招数。昆仑派向以剑法见长,拳脚及擒拿手法等都属末节,是以猛见之下颇为惊奇。

不等王公子的双手抓到,花姑娘已抢先一指向王公子的肩井穴拂去。这一拂,不但张无忌吃了一惊,便是张三丰也自吃了一惊,只见那正是峨嵋派的绝技——兰花拂穴手。乍一见此手法,张三丰禁不住身体前倾,眼前一花,便似看见了那位近一百年前身穿一身淡黄色衣衫的女子。这时忽忽间花姑娘已与王公子过了二十余招,无论那王公子的三阴手如何变化,尽被花姑娘拆了去。王公子越加恼怒,吼道:“你便帮定了这个龟儿子臭道士了么?”

听到他不断口出粗言,花姑娘心头大怒,开口还他道:“你休得无礼!”

王公子冷哼了一声,嗖的自腰间拔出了长剑来。一见他拔剑,花姑娘带来的人等一齐前冲,挡在了寨主之前,齐声道:“怎么?动刀子么?”王公子吼道:“老子便是动了刀子,却又怎的?老子又不是对花姑娘动刀子,老子是对那个臭道士动刀子!”吼着用剑向真阳一指,冷冷道:“小杂毛,有种的咱们来过两招!如果你输了,给老子滚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许再见花姑娘!”

花姑娘冷笑道:“那如果你输了呢?”

王公子道:“我怎么会输?”

花姑娘哼了一声道:“你连我都胜不了还吹什么大气?”

王公子脸上一红,随即又邪笑道:“不是我胜不了你,是本公子不舍得胜你啊!”说罢自认为精彩,仰天哈哈大笑,随他而来的人也跟着大笑。

花姑娘又羞又怒,拔剑向王公子刺去,王公子乍见长剑刺来,不及细想,挥剑挡开。花姑娘喝道:“姓王的,且看你当真胜不胜得了我!”话音一落便一剑剑狠狠招呼过去。她恼他当众轻薄自己,又对自己纠缠不休,是以手下毫不留情,剑剑紧逼,刺得王公子节节后退,喘不过气来。

围观的百姓见王公子到来便已悄悄的散去了一大半,这时又见他们动起刀剑来,自是一哄而散,跑到远远的山上观看,场上一时间便只剩下了百花寨和王公子的人及张三丰和张无忌等几人。张无忌见那花王二人一人使峨嵋剑法一人使昆仑剑法,都只有二三成火候,没什么精彩之处,便打量了一番那二人所带的随从。百花寨的人中只有那中年书生目光如电,手摇折扇间隐隐含有雷霆之势,显然武功高出了花寨主甚多,其余人等实属泛泛;再看王公子的人,一个矮矮胖胖的黄冠道人和一个中年妇人顿时映入眼帘,那不是昆仑派的西华子和闪电手卫四娘么?怪不得那王公子使得一手漂亮的昆仑派武功呢,原来师出名门。只见卫四娘冷冷的看着两人相斗,不露丝毫喜怒之色,而西华子则高昂了头,手握剑柄,只用眼角余光偶尔扫一下战况,鼻孔嗤嗤有声,似对两人的剑招蔑视之极。这时突听花姑娘一声清喝:“着!”王公子的肩头顿时中剑,鲜血长流。这时西华子冷笑了一声,身如电闪欺上前去,左手一抄,花姑娘便把捏不住,长剑被对方夺了去。西华子哼了一声,将长剑举到眼前道:“峨嵋派的剑法,哼哼,你的师傅是峨嵋派的哪位高人哪?”

花姑娘道:“我师傅的名谓干吗要告诉你?臭道士,你以大欺小,还要不要脸!快将本姑娘的宝剑还来!”

王公子正在家丁的帮助下裹伤止血,听到西华子的话叫道:“师傅,她的师傅是静敏师太!”

“静敏师太?”西华子苦苦思索,竟想不起来峨嵋派怎么还有个静敏师太。这时卫四娘却冷冷地道:“便是那个出家不久的丁敏君。”

西华子恍然大悟道:“丁敏君?哈哈哈哈!这个婆娘倒当真不大好惹……”

听到有人辱及恩师,花姑娘再也忍耐不住,反手从随从手里夺过了一柄单刀挥刀便向西华子当头砍去。西华子啧啧叹道:“当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耍泼都比师傅强!”口中说着,随手一拂,轻描淡写的便化去了花姑娘的凌厉杀着。这时那书生也早看出了寨主的武功与那道士相差实在太远,便踏前一步,道:“寨主,你先且到圈外歇息片刻,让属下领教道士高招!”

花姑娘道:“白叔叔,他还拿着我师傅赠与我的宝剑呢!”话中含着哭音,显然已经伤心已极了,听得张无忌都忍不住想上前去替她夺了回来。这时真阳可能自我感觉花姑娘之所以受辱又被夺剑,全由自身而起,便踏上了两步道:“这位前辈道长,你便将花姑娘的剑还给她吧!”

西华子冷笑一声道:“伤了我徒儿的剑,岂能轻易还回?有本事自己来夺回去!或者叫女娃子的师傅亲自来拿!”

听到此话,中年书生再不打话,纸扇一合,疾向西华子的缺盆穴点去。他知道这个少女寨主虽接乃母之位做了一寨之主,但从小娇生惯养,骄傲任性,倘若这次夺不回来她师傅赠与她的宝剑,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来?是以折扇一出,立时向西华子的要穴攻去。西华子叫了一声:“来得好!”手持花姑娘的长剑一招长河落日斜削了过去。这一招,既化解了书生的攻势,又能立刻变招为木叶萧萧,只须手腕一抖,剑光暴长,立时便可伤到敌人身上七八处要害。但手中长剑斜斜削出刚欲变招,却突感虎口一酸,长剑已然被人夹手夺了过去。这一变故固然使西华子大吃了一惊,就连花姑娘等人也吃了一惊。只见夺剑之人正是小道士真阳!西华子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他这一生纵横江湖,除了天下无敌的魔教教主张无忌曾经空手夺下过他手中的长剑外,还从来没有人夺下过。难道此人竟是……

真阳倒握长剑作了个揖道:“花姑娘,剑我已经取过来了,这便还给你,你们不要再打了吧!”将长剑还给了花姑娘。

西华子厉声道:“小道士!你使的是武当九阳神功!你是武当派的什么人!谁是你师傅!”

真阳嗯嗯难言,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太师傅,然后道:“晚辈在武当山胡乱学过几年武艺而已……”

西华子跨上一步喝道:“我问你的师傅是谁!是宋远桥还是俞莲舟还是张松溪?嗯?”

卫四娘颇为忌惮武当四侠,见师兄如此忙叫道:“师兄,别吓着了小孩子!”

真阳挠挠头皮道:“都不是……”

西华子呵呵而笑,道:“好好,你是晚辈,我便不来和你一般见识。”忽然一指坐在驴身上的张三丰道:“这名老道是谁?是你的太师傅?都老得不成话了还出来?便让我来试试老家伙的手段吧!”

说罢望着张三丰哈哈大笑,他见张三丰苍老衰弱之极,几乎风一吹就会倒地不起,怎会想到他便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张三丰?如果知道,他非立刻吓出尿来不可。听到此言张无忌和真阳一起喝了出来:“不得无礼!”西华子颇为惊奇地向张无忌看去,只觉这个猎户双目精光之盛,从所未见,吓了他一跳。坐在驴身上的张三丰却哈哈大笑道:“好啊!好久都没有人向我老道挑战了!只可惜你也是个道士,道士打道士,未免无趣得紧!”

西华子脸一寒,拔出了自己的佩剑道:“少废话,出招吧!”

续倚天屠龙记5

真阳立刻挡在了张三丰之前,大声道:“我跟你比!”说着便也拔出了一柄剑来。一看那剑,王公子第一个笑了出来,道:“臭小杂毛!格老子你以为你在画符捉鬼么?拿了柄桃木剑来和我师傅比划!哈哈哈哈……”

真阳手中所持果然便是道士驱邪捉鬼时常用的寻常桃木剑。张三丰笑道:“道士生来是杀鬼的又不是杀人的,用那金铁利器作何?”

西华子脸色一变,沉声道:“枉自托大,找死莫怪!”一言发闭,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长剑平平推了出去。此人脾气虽急躁,但出剑平稳有力,丝毫不急躁,果然甚有名门名家的风范。

昆仑派的剑法讲究用腰不用腿、用臂不用腰、用腕不用臂,出剑平稳大气凝重有如莽莽昆仑,手腕抖动之下,剑尖却有如满天纷飞大雪,剑气纵横之下飞雪便化作了无数细微闪电,将敌人完全笼罩在长剑之下。如此气势,张三丰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暗暗感叹当年的昆仑三圣何足道当真是一个武学史上难得一见的奇人。

但张无忌丝毫没有将草包一般的西华子放在眼里,倒是那真阳却让他吃惊不已。想当年初见真阳时他只是一个腼腆害羞的小道士,只敢躲在别人身后偷偷看自己,终日奔进奔出的干各种杂活儿,伺候三师伯的吃饭穿衣,很少见他有时间练过武功,没想到此时的身手却如此了得,直不下武当第三代最杰出的高手宋青书,而且内力之纯厚精深更有胜之。果然三招后辈谦让前辈的客气招数一过那西华子便立刻落入了下风。真阳便如当年在武当山上张无忌迎战八臂身剑方东白一样,手持木剑贴着对方剑脊圈圈转转、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地画圈,使的正是张三丰新创的太极剑法。

只见真阳所使的太极剑法虽远远不如张无忌当年那般雄劲至极,但绵绵之力几乎不减。站在一旁掠阵的卫四娘眼看师哥不敌,情急之下忍不住手按剑柄向前跨了两步。张三丰叹道:“昆仑三圣啊昆仑三圣!可惜你我便只有那一面之缘哪!真阳,这一架咱们也不用打了,这便去了吧。”听到此言,真阳剑下排圈推出,逼得西华子倒退了几步,脱身而出道:“太师傅令我去了,晚辈告辞!”说罢随张三丰而去。花姑娘大急,叫道:“真阳!你……”

真阳头也没敢回地道:“花姑娘,你的好意小道心领了,容我日后向姑娘赔不是!再见了!”

西华子提剑欲追,卫四娘却一把拉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此老道只怕便是张三丰!”西华子的心里打了个突,道:“当真?”

卫四娘点了点头。王公子却不知此中情由,还道是对方自知不敌而知难而退呢。便大声道:“师傅,你为何不一剑杀了他!?”卫四娘喝道:“住嘴!我们走!”拉了西华子的衣袖便走,王公子看了一眼花姑娘,哼了一声,带了家丁,惺惺地随西卫二人去了。

张无忌暗暗拉了一把周颠,随张三丰之后而去。行了近二里地,忽闻身后马蹄声大作,回头一看,却见那王公子带了家丁又追了来。两人相视苦笑,心中均道此人去而复来定对真阳不利。此时张三丰也回过了头来,离张无忌虽远,却向他笑了一笑,张无忌心中大动,再也无法克制情绪,对周颠道:“麻烦大哥代我打发来者,我去拜见太师傅。”

周颠大喜:“正合我意!周颠去者!”当道向来人奔去。他可没耐心等,又不愿他们过分靠近教主和张真人。周颠不愧为五散人之一,提气奔跑起来快逾奔马,王公子催马也快,他们转眼便碰面了。周颠也不打话,径直朝王公子的马胸冲去。如此冲法凶险至极,那王公子也吓了一跳,当即一鞭劈脸打去,口中骂道:“龟儿找死!”

周颠哈哈大笑,一闪身便避过了此鞭,猛地向马胸撞去,那马受惊之下吁吁惊叫着人立着朝周颠撞来,其势如千钧压顶。也只有周颠这种人才会行此颠招。王公子心中暗笑今日找死的人当真不少!毫不勒马,任那马朝来人撞去。将及马身之际,周颠已侧身避开了正胸,右臂一长,便抓住了马的辔头,斜地里猛地一拉,那马人立狂冲之下哪能再保持平衡?立刻四腿一闪横摔了出去,连人带马,在路边泥里躺着滑出好远,扑通一声,摔入了水田中。

王公子带领的家丁们纷纷大惊失色,立刻勒住马跳下水田去从马身下拉出了少爷来,只拉得他杀猪般的惨叫,原来一条腿已经摔断了。周颠笑吟吟的叉着腰站在路当中,看着他们道:“摔着了吗?骑马千万不要太快了,否则马失前蹄是常有的,那可乖乖了不得。哈哈。”

众家丁大怒之下一起拔刀爬出水田冲了上去,王公子剧痛之下心中又一酸,掩面往摔得也不轻的马身上一趴,嚎啕大哭起来。那几名家丁只是寻常泼皮,几乎不会什么武功,原本周颠一出手便可将他们全部打发了,可泼皮们自冲上来时便骂不绝口,一时间周颠倒不舍得一下子打发掉他们了,只和他们团团转着相互对骂,倒也大快其意,只是众泼皮们骂得太过难听,没几个回合周颠便大落下风了。

那边的张无忌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还未追至,真阳已手按剑柄扭过了头来。张无忌正欲打招呼,张三丰已道:“真阳,那是你无忌师兄,不必紧张。”真阳大喜过望,当即奔来跪倒便拜,道:“你当真便是我的无忌师兄吗?太好了!”张无忌也连忙回拜,抹去了脸上的灰尘,摘下帽子喜道:“真阳!恭喜你跟着太师傅学了一身好本领!”

真阳脸上通红,道:“跟师兄的绝世神功比起来,我这点微末武功又算得了什么?”

张三丰呵呵笑着停下了驴来。说道:“无忌,别来无恙否?”

张无忌叩拜道:“太师傅,见到你老人家精神体魄更胜以前,无忌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才好!”

张三丰呵呵笑道:“别来夸太师傅了。快起来说话吧!听江湖传言,你已经辞去明教教主之位了?”

张无忌起身点头道:“正是。”

张三丰点头道:“那么今后作何打算?”

张无忌道:“便是找个僻静之处过那与世无争的生活吧。”

张三丰捋须点头,沉吟半晌道:“便是和那赵姑娘?”

张无忌点头道:“正是。无忌已然和敏妹结为了夫妻。”当下将如何上武当山成婚、如何到光明顶让教主之位、赵敏又如何被五毒教何绿嫣“请”去等等事由都说与张三丰听了。张三丰捋须点头。张无忌又问道:“太师傅为何没有在武当山清修却下了山来?”张三丰洋洋得意道:“你可知太师傅一生中有几次大彻大悟?”张无忌道:“听先父道,太师傅初出少林后,没有投靠了义守襄阳的郭靖郭大侠,算是一次,此后在武当山洞中领悟到了武功中的以柔克刚的至理,算是第二回,这第三回么,便应算太师傅您自创太极功法吧!”

张三丰摇头道:“前两回你说对了,至于最后一回么,只是创了一门武功而已,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

张无忌又惊又佩道:“太师傅真乃神人也!”

张三丰哈哈笑道:“不用再夸了,马上都入土了才顿悟一下,是否已太晚了?哈哈哈哈,好了无忌,你继续去找你的赵姑娘,我继续我的云游,我们爷孙俩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拍驴便走。张无忌急道:“太师傅,你还没有跟无忌说您的第三次顿悟是什么呢!”张三丰哈哈笑道:“老道半年之前偶遇一位后生小辈刘伯温,竟然蒙他点化才生此念。无忌啊,找到赵姑娘后烦劳你再来一趟武当山,那时我们爷孙俩再好好聊聊!”说罢又欲去,张无忌又追了几步,张三丰突然勒驴回首神秘兮兮的道:“无忌过来,太师傅有一事相求!”张无忌大喜,忙附耳过去,只听张三丰小声道:“你太师傅我下山已久,身上所携盘缠颇显不足,可否先借我点?”听得此言张无忌顿时面红过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摸遍全身方才摸出了十几文钱来,交给张三丰,扭头看见周颠站在附近,又将他身上的二十几文钱全搜了出来,交给张三丰,道:“无忌不孝,身上便只剩这么点了……”

张三丰一并收起,哈哈大笑而去,朗声吟道:“众生苦,众生苦,圣人焉知晓?只为静修者,成仙又如何?”

这一日来张无忌一心尽在体会张三丰临走时说的话,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太师傅语中的深意。太师傅似乎指的是众生之苦圣人如何能知道,而只知闭关静修之人,即使成了神仙又能如何?那么既然连圣人都不知道众生之苦,那谁人又知晓呢?而且修道便是为了成仙,太师傅修炼百年,几已成就半仙之体了罢,他为何又不屑成仙了呢?

太师傅当真只能拿“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这天便是那青城派掌门徐瑢真人六十大寿的日子了,天只刚亮,青城山下建福宫外的路口处便已是一片喜气洋洋了。十数个年轻道人身穿崭新的道袍,在一名中年道人的带领下站于山路两旁,口宣道号,喜滋滋的迎接各路来宾上山。张无忌和周颠隐身于密林之中,远远的望将下去,只见来宾当中竟然有四师伯张松溪携两名弟子拜贺,还有少林派的圆心大师、华山派的高矮二老者、崆峒派的宗维侠和唐文亮、昆仑派的西华子和卫四娘、青海派的青海三剑等等熟悉的面孔。直等到卯牌时分,才见到峨嵋派的二十几名男女弟子在掌门人周芷若的带领下姗姗而来。六大门派中唯有峨嵋派是掌门人率众亲来,收了拜帖及礼物后,一名小道士当即亮开了嗓子高声赞礼,随后便另有小道士飞奔上山,不一会儿那寿星公徐瑢便亲自从建福宫迎将了出来。张无忌远远看那徐瑢,见他玄色道袍,身材瘦小,面目清癯,五绺微显花白的长须垂于胸前,端的甚有仙风道骨。只见他立于观前小溪的石桥上将周芷若一行迎进观去,一时心下甚感惆怅,却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青城山素有“幽甲天下”的美誉。它层峦叠嶂,峰峰竟秀,林海莽莽,四季葱茏,青翠欲滴,状如城廓,故名青城。此时虽是隆冬,但在清晨薄雾的笼罩下更显得清幽之极。张周二人藏身密林荫天的半山崖上,于那观中之景隐隐看到。只见那院中影影绰绰人来人往,大多都是相互抱拳,哈哈招呼。相隔甚远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想必便是“好久未见”“久仰大名”之类吧。不一会儿观中开出早餐素斋来,只见院中数十张八仙桌上人人手捧一碗热粥,下着茵红翠白的泡菜,吃得甚是香甜。自从张三丰拿去了他们身上仅存的几十个大钱以后,两人至今粒米未下,仅靠自山上胡乱寻点野果果腹而已。此时看到此景,两人均忍不住馋蜒横流,肚内咕咕直响。好不容易熬到午时,院中丝竹锣鼓声大作,却开出了筵席来。道观虽不似和尚庙那么严禁荤腥,但也不至于满桌大鱼大肉,仅仅只是很素色的山果炖鸡等寥寥数样荤菜,配上无数美奂美仑的素菜,加以道家自酿的甘泉乳酒,却也显得丰盛之极了。川中美食甲天下,便是在这道观之中也可见一斑,这一点比之河南的嵩山少林寺可就高了去了。想想几个月前的少林屠狮大会,和尚们给大家搬出来的素斋,无数英雄便只觉无味之极,如同吃了猪食一般。周颠只觉耳边鸟鸣兽吠声不绝,林间的阴湿之气自足底丝丝而入,全身不由得变作冰冰凉,几乎口吐白沫的道:“无忌,我们还是混进去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张无忌也甚有此意,但眼见这大白天的,又有那么多的熟人,就这么混进去恐有不妥,便没有应他。过了半晌周颠又道:“那我们便下山好歹抢他一个富户,好歹在镇子上先吃他一顿吧!总不能就这么饿着肚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又吃又喝吧?”

若如周颠所说他们须得绕下山,然后先抢钱,再乘舟渡过闽江方可到达江对面的镇子吃饭。切莫说这山下人烟甚少,即使运气好碰上一个有钱人路过抢得了钱财乘舟过江或者干脆如昨日一般两人游泳过江吃饭也最少得要一天的时间,这一来万一周芷若便走了呢?是以张无忌又没有及时应他。只是听他大有坐立不安的样子,忽感不忍,便道:“要不然大哥自己一人先过江去寻饭吃吧,我不饿,却还挨得住!”

周颠颓然坐倒,干脆闭上双眼打盹,不再看那院中的景象。张无忌心中难过,心道让周颠陪着自己这般吃苦终归对不住他,看来得捡个合适的机会让他独自去了吧。正在寻思时,忽见侧门有人出来,遥遥望去却是青海三剑和华山派的高矮二老者,五人三前两后跨过了围墙外的小溪,走到了密林中来。到四株参天巨木间的空地中站定,高老者直着脖子道:“叶道长,你们三位不会当真便是邀我哥儿俩出来赏玩风景吧?”

叶长青微微一笑道:“久闻二位前辈武功高绝,心中仰慕之极,早想找个机会好好请两位指点我等小辈一番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私见的机会!呵呵,前辈请看,这幽幽翠林,唧唧鸟鸣,不是正如人间仙境么?心旷神怡之下畅所欲言定会大快人心那!哈哈。”

高老者老嘴一撇,道:“嘿嘿,我看你等还是别卖关子了,你们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便快快倒出来吧!如不然老夫可没心情站在此处喝风,便要回去了!”

那长相凶丑的刘道人听此话脸上立露凶光,伸手便欲拔剑,但被叶长青伸手按住了。此时藏在远处的张无忌看那侧门人影一闪,又有两人溜了出来,却是西华子和卫四娘二人。只见他们踅手踅脚的悄悄摸到了一处大石之后偷窥林中五人。无独有偶,那门口人影又闪,又一先一后溜出了两个人来。当先一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衣妙龄少女,便是那百花寨的花大寨主;后面一位是一名中年女尼。中年女尼偶一面向张无忌这边时,张无忌的心里不禁格登一跳:“那不是丁敏君么?她果然已经出家了。”张无忌心道丁敏君比之灭绝师太更加不肯吃亏,自己的徒儿受了欺负她自然要讨还回来。不过以她的武功,比之西华子一人尚多少有些不如,何况对方又多了一名好手卫四娘,不知她如何能为花姑娘出气。花姑娘的紧随而出显然已被西华子察觉,向她怒目而视,花姑娘则大作鬼脸,气得西华子胡子乱翘却作声不得。花姑娘和丁敏君在另一处岩石之后躲了起来,专门盯着西华子。

只听林中叶长青道:“前辈是个痛快人,晚辈便直说了罢,请问二位前辈听没听说过神衣门三个字。”

矮老者一振,悚然动容道:“神衣门?便是那近几个月来迅速自江南崛起,已经闹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的神衣门?”

高老者哧地一声道:“妖魔小丑而已!”

叶长青颇为得意洋洋的道:“可曾听说过‘催命符’和‘招贤符’?”

矮老者道:“接符必死乃‘催命符’,有求必应为‘招贤符’,可是如此?”

叶长青点头道:“正是如此!接到‘催命符’不言而喻,而若接到‘招贤符’,则证明神衣门极为赏识你的才能,只要你肯加入神衣门,神衣门便可为你杀一个你最想杀的人!”

高老者抢着问道:“那我若最想杀的人便是神衣门的头脑呢?”

听到此言周颠立时忘记了饥饿,忍不住便要拍自己的大腿,大赞问得好!果然青海三剑脸色大变,只听叶长青强压怒气道:“毫无诚意之请求便只能换来‘催命符’而已!”

高老者又道:“听此言的口气你三位已经加入神衣门了?”

叶长青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怒火,故意不回答这个问题道:“有人托贫道带来此物交与二位。”

叶长青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举在面前,由于他背对着张无忌,是以张无忌只看得见他的手背,却看不见他掌中之物。便只见矮老者脸色大变,惊道:“‘招贤符’!”继而又苦笑道“我想定是你们搞错了,我师兄弟二人年已老迈,已无丝毫用处,称得上什么贤?烦劳叶道长还是拿回去吧。替我谢谢你们主人的赏识。”

叶长青语气极为平静地道:“拒接‘招贤符’的人从来不过三日便会接到‘催命符’。”一听此话高老者立时怒道:“难道我们华山派便怕了你?”叶道长鼻内哼哼了一声,虽不作答,但嚣张之气焰可见于表。矮老者较为持重,道:“叶道长,天下须抬不过一个理字,贵门如此霸道难道不怕引起天下的公愤么?”

叶长青哈哈笑道:“天下大乱,强者为王!再说了,神衣门的宗旨是与鞑子为敌,与魔教势不两立,这不正是天下名门正派的本意么?”

高老者嗤了一声道:“残忍好杀,与魔教有何两样?再说魔教也未必不好,我便瞧那张无忌小子比你们神衣门的人顺眼百倍!”

听到这话张无忌和周颠都感动不已,心道自己以前颇为看不起这个老不正经的华山高老者倒是小气了。只见那长相凶丑的刘道士冷哼一声道:“大师兄,我等与他废话作甚?接与不接便是一句话!我们回去向香主复命便是!”

叶长青摇头道:“圣使有命,多交朋友,少树强敌,天下英雄,以笼络为主,至于杀戮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所以还请二位前辈三思!”

高老者欲反唇相讥,却被师兄拦下了。矮老者道:“叶道长,老朽敬你为一派之主,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望贵门海量。多谈无异,不如且回去继续吃酒如何?”

刘道士仓地拔出宝剑,道:“完不成使命回去少不得又要承受一番责罚,不带你二人身上一件东西回去怎显我三兄弟已经尽力了?”说罢挥剑便向高老者的左手削去。不等他拔剑高老者便早已暗自戒备,此时见对方动手,立时钢刀在手,刀尖外分,当的碰偏了对方剑势,钢刀不停,反向刘道士的左腕砍去。只一招之间,张无忌便看出高老者的功力远在刘道士之上。只见他刀法精奇之极,只三招便稳占上风,迫得一直默不作声的矮道士也拔剑攻了上去。高老者以一敌二虽颇为吃力,但一柄钢刀挥舞之下,一时之间却也不见败象。全然不似与张无忌交手时的那般缚手缚脚。

叶长青看着矮老者,忽然左手一挥,一支袖箭嗖地射出,径向七八丈外躲在岩石之后的西华子射去。西华子大惊缩头,那袖箭擦过他高高的道冠,钉在他身后不远的树干之上。

叶长青哼哼冷笑道:“昆仑派的朋友和峨嵋派的朋友,这么鬼鬼祟祟的作甚?快快现身吧。”

西华子等人只得站了出来。见到对方双目如电,西华子心头一颤,忙说道:“叶道兄你好!我师兄妹二人饭后无事,出来遛遛,正好碰上各位在此闲谈,多有打扰,多有打扰!”

叶长青鼻内一哼,道:“一个老道士,一个老闺女,天天缠在一起,形影不离,成什么体统!”

一听此话周颠当即便忍不住要笑,但好歹捂住了嘴巴。心道自认识这叶杂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对他产生好感。

西华子和卫四娘的脸上均火烧了般的红,花姑娘哈哈大笑,拍手叫好。卫四娘拔剑而出,要与叶长青拼命。西华子忙拉住了师妹,道:“叶道兄说笑了,叶道兄说笑了!”回手两枚钢镖向花姑娘的面门射去,骂道:“小妮子平地惹人生厌!”西华子自知不是青海三剑的对手,是以只好将满腔的怒火都发在了花姑娘的身上。而且一出手就直取对方要害,端的心狠手辣!

丁敏君不待钢镖射到,已抖出拂尘卷住了那两枚钢镖,再甩手一抖,将两枚钢镖还了回去,她更狠,直取对方双目。拂尘卷着甩出比抖腕而出力道要大得多,西华子一振之下不敢用手硬接,只得偏头躲了过去。丁敏君道:“西华道兄,令师掌门夫妇突然暴亡,你二人不留在昆仑山夺那掌门之位,却又如何跑到中原来捣乱?”

西华子道:“不干你事!”转头向着叶长青又道:“叶道兄,华山派的老头儿不敢接道兄的令符,不如道兄便赐了我如何?”叶长青忍不住仰天呵呵笑了起来,道:“你以为神衣门的令符是这么容易便拿到的么?你拿此符做什么?让神衣门助你铲除异己好做那掌门之位?呵呵哈哈……”被人当中说中心中的阴谋,饶是西华子脸皮奇厚也大感难以消受,脸皮发紫。但事已至此他便咬住牙,索性豁出去了。抱拳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神衣门好生兴旺,更难得的是毫无门户之见,有容纳百川之量,好生令人佩服和向往!望道兄成全,不吝举荐!”

说完这一席话西华子不由暗暗得意,心道自己原来也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长进了,了不起!满以为对方定当感激涕零,立刻点头,没想到身边的师妹呼地跃开半步,瞪着自己道:“师兄!你……你怎可?难道你不惜背叛师门么?”这个师妹同自己自小一起长大,虽说西华子自幼便出家做了道士,但西华子是何许人?早在十六七岁翩翩少年两小怀春时便偷偷的和这位师妹发生了苟且之事,只是师门礼法甚严,他们谁也没敢稍有声张,幸好从未被人发觉,直到前不久师傅夫妇逝世,昔日逃下山的师叔重上昆仑,派内一片大乱之下,两人才略略肆无忌惮起来。卫四娘只待效仿师傅当年扶持掌门师叔一样将师兄扶持上掌门之位,然后师兄还俗同自己结为夫妻,正大光明的生活在一起,谁知师兄即位不成却要出此下策,欲投靠神衣门来除去对手!借刀杀人虽不失是一个好办法,但这一来昆仑派岂不便成了神衣门的傀儡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如何做得?是以卫四娘听西华子此言便呵斥了出来。

西华子待要反驳,叶长青却哈哈大笑起来,道:“要加入神衣门么,现任昆仑派掌门,你的师叔司徒余或可有此资格,而以你现下的功力么,嘿嘿,只怕还需再练上那么几年!”

西华子大窘,脸色紫到发黑,突然甩手一掌打在卫四娘的脸上,厉声喝道:“谁要你多事!”卫四娘捂着脸望着师兄,她不敢相信师兄尽然当众打了自己,羞愧悲痛之下说不出话来。花姑娘这时却怒喝起来:“狗道士!你要不要脸!自己受了别人的奚落不去找回来,却只会拿自己的女人来出气!算什么男人!”

西华子怒得无以复加,拔剑出鞘,一招关山飞渡向花姑娘当胸便刺去。丁敏君一把将徒弟拉到身后,手提拂尘和西华子斗在了一起。她的武功原较西华子为弱,但自从周芷若做了掌门,将九阴真经中的一些武功心法向所有同门传授之后,峨嵋派众人一时间武功俱各大进,即便是素与周芷若不睦的丁敏君也不再是以前的三流人物了。

卫四娘一手提剑,一手捂脸,眼泪扑簌簌不绝,终于没有上前帮助师兄,而是转身掩面而去。花姑娘近日突然春意勃发,眼见卫四娘掩面痛哭而去,不仅心下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便道:“臭道士!你的女人跑了,你还不去追?”

十余招一过,西华子丝毫没占上风,不由得心下也渐渐平和下来,凝神以对。卫四娘的离去他并非没有看见,但女人跑了没关系,她哭过之后自然又会跑了回来,是以根本没影响到他。这时他反而觉得眼前的丁敏君目若秋霜,肤白胜雪,虽然年龄也不小了,又剃度做了尼姑,可姿色之美绝非年老朱黄的卫四娘可以比拟,是以不禁叹道:“丁姑娘,没想到你出家之后改用了拂尘还是如此了得!当真令人钦佩!”

丁敏君面上虽不动生色,但心中却颇为得意,道:“贫尼现已出家为尼,法号静敏,再也不是什么丁敏君了!请道长别再乱喊。”说着拂尘上的力道便不由得减了一两分,只盼时间拖长点,再听他几句花言巧语。

这时却只听那边叮当声大作,叶长青和矮老者均已加入了战团。原来高老者一个没留神被矮道人刺中大腿,高老者破口大骂之下矮老者先加入了战团。高老者得师兄相助精神为之一振,道:“正好让我哥儿俩的两仪刀法考较考较你们的三才剑阵!”

这五人相斗起来自然远非西华子与静敏可比,只见他们阵法对阵法,好看之极,斗到紧张酣畅之际突听一个声音喝彩道:“好武功!好阵法!”这一彩声中气十足,声音虽不甚响,但满山回荡,良久不绝。八人同时吃了一惊,一齐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那侧门口处已站了数十人。青城派的徐瑢、武当派的张松溪、峨嵋派的周芷若等等,都在其中。适才喝彩的便是徐瑢。

见此情景青海三剑当即罢斗,跳出圈外,叶长青朗声道:“饭后无事,林中环境美妙,忍不住向前辈高人请教几招,倒教各位行家见笑了。哈哈,出来一活动不觉又口渴了,且回去再喝两杯。”说罢没事人般地走了回去。华山二老也不愿声张此事,胡乱包扎了伤口也回去了。此时西华子怒气全消,况且对方招数奇绝,自己渐感吃不消,早已不想再斗,便也乘机下台,收剑跳出了圈外。花姑娘急道:“师傅,此道人的弟子王伯雄几次三番滋扰于我,师傅怎可就此放过了他?”

西华子哈哈笑道:“我徒儿少年英俊,家财豪富,难得的是又对姑娘痴心一片,我看你二位倒般配得很,不如贫道就此提个亲,成就一桩美事如何?”

不待西华子说完花姑娘已经勃然变色大喝道:“臭道士休得胡说!本姑娘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给那王狗熊!我见到他就讨厌!恨不得杀了他!”

听到此处众人都不由好笑,周芷若温言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凭地在这许多英雄面前闹笑话,快回去吧!”周芷若做了掌门之后励精图治,武功突飞猛进,此时虽温言而语,但其中的威严却令静敏师徒二人半分不敢抗拒,乖乖地退了回去。群雄虽略感有些蹊跷,但当事人不提,他们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纷纷回归院中。

自那周芷若出侧门张无忌的眼睛便几乎没有片刻离开过她,只见她进门的一刹那时却突然一回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然后进去了。

院中群雄直坐到半夜才逐渐散去,建福宫中房舍甚多,宫中道人早已打了百余地铺同来宾中的晚辈年轻人在几个大殿中睡了,其余地位尊崇的和年老的便安排在了一间间的厢房里。二更时分,四下里均已无动静,张周二人终于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正欲下去越墙而入,却见那墙头青影一闪,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越墙而出。那人身形婀娜,玉面如月,身法如一阵轻风,不用看就知是周芷若来了。张无忌大喜,心道不用自己亲自去找她了。当即从树后走了出来,向她招了招手。周芷若抬眼看见了他,展开轻功,足踏青草灌木,凌波虚渡般地飘了过来。

自少林一战后周芷若大概便已懂得了《九阴真经》应当循序渐进的道理,是以仅数月之后的周芷若便与以前判若两人,其武功身法戾气尽去,再也不似鬼魅一般。不一会儿周芷若便来到了二人面前,未开口,双手自袖中伸出,提出一个油纸包、一只酒葫芦来。一见这两样物事周颠立刻两眼放光,也不知哪来的直觉,竟能一下子猜到周芷若所携何物,忙双手接过,馋蜒横流,张口咬去葫芦上的塞子仰脖便喝。果然是好酒啊,周颠一口气喝掉了小半葫芦,不舍得再喝,赞道:“青城派牛鼻子自酿的洞天乳酒,味道果然不同凡响!无忌,你也来一口吧!”

张无忌接过也饮了一大口。这时周颠已撕开了油纸包,里面包的却是一只肥鸡。此鸡肉色白嫩,果味飘香,乃青城山道士采摘野果和药材炖制而成,食之不但美味可口,而且具有大补的功效。道家虽有的不大忌酒肉荤腥,但此类食物自己平时还是不甚常吃的,只是有红白喜事时才做将出来宴请宾客。周颠不识此货,但只觉肚子实在是饿得紧了,此鸡又滑嫩喷香得紧,便口水流得话也说不出来,忙撕了一条鸡腿下来交到张无忌的嘴里,自己撕下了整个鸡屁股,将尾巴尖那一大块完全塞入了嘴里,只吃得满嘴流油,骨头渣都没吐出来一星半点。

周芷若抿嘴笑道:“你们便不怕我下毒了?吃得如此香甜?”

周颠满嘴酒肉,含糊不清的说:“此时便是鹤顶红我也一口吃下了!受不了了!”

张无忌无心酒肉,他道:“多谢周……姑娘的美食美酒,只不知……”

周芷若微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念念不忘你的赵姑娘……”

张无忌颇感尴尬,道:“对不起……我一日找不到她,一日寝食难安……”

周芷若还待说什么,却见周颠在边上,便道:“我想同你单独谈谈,可以么?”

周颠忙欲离开,周芷若却道:“青城夜景别有一番风味,张公子如不嫌弃,便陪小女子四处走走如何?”张无忌点了点头,跟在周芷若身侧后方半步,沿着溪流向那青城绝顶而去。路很快便没有了,周芷若索性展开轻功,足踏树冠,层层飞跃而上。张无忌始终跟在她的身侧,默默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林木渐尽。张无忌忍不住赞道:“芷若,你的武功进步之快当真匪夷所思!难怪当初尊师如此器重于你,说你的前程不可限量,果然如此!”

听完此话周芷若悠的便在一根高枝上停了下来,道:“我这点微末武功在张公子看来,实在不足一晒,公子何必又来取笑于我?”

张无忌仍然在她侧后方停了下来,道:“芷若,我并没有取笑于你,我是真心的!”

周芷若听到那一句“我是真心的”,两行泪水当即便流了下来。张无忌心头一软便想去扶她,却终于没伸出手去。他知道现在自己和周芷若早已不是订婚关系,而且自己已和敏妹结为了夫妻,他应该主动和周芷若之间划清界限,以免徒增她的烦恼。周芷若哭了一会儿,抹去了眼泪道:“武功算得了什么?便是天下无敌又如何?从少林回到峨嵋以后我才明白,我就是因为师傅太器重我了,不忍让师傅失望,才做出了那么多的不可挽回的大错事……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恨我师傅!恨她为何那么乖戾偏激,硬生生将我逼向万劫不复之地……咳……现下说什么也都晚了,这也许就是我的命……”说罢泪水又长流而下。

张无忌感叹道:“芷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必过分介怀,而且,我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

周芷若凄然一笑,道:“是么?都过去了么?便也有无忌哥哥你呀!你也去了,你还会回来么?”

张无忌怔在了当地,他听出来了周芷若的意思,但他能作何回答?只说了几个“我”字便哑口无言了。周芷若凄然一笑,双袖微张,如飞天仙子一般又向上跃去。张无忌愣了一下,随后而去。很快出了树林,在岩石上两人上升更快,不一会儿便上了山顶,只见那山下青翠苍茫,一条岷江如同一条银白的丝带蜿蜒而去。薄雾缥缈,疏星乱闪,一轮露出了多半张脸的皓月正悬在头顶之上,山风轻拂,静极了,美极了。周芷若飞奔至临江的悬崖边,散开长发,振臂而呼。她那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庞因为适才的飞跃上山已泛起了两团桃红,在那万里山河吹来的长风中,长发飘撒,青裙飒飒,皓月映照之下,竟美得不可方物。

周芷若奔向悬崖边时委实吓了张无忌一跳,待看她并非要跳崖时才略略松了口气,但依然站在她身侧以备不测。周芷若长啸数声后颇显精疲力尽地坐了下来,这时她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她竟然嘴角含笑,道:“无忌哥哥,适才上山时我可尽了全力,而你显得没出三分的力,脚下施为中竟然还能开口说话!嘿嘿,当真了不起!我便是再练十年也做不到如此啊!”

张无忌离她两步外坐下去,心中思绪澎湃,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周芷若接着说道:“无忌哥哥巧入乾坤一气袋而打通周身奇经八脉,以致九阳神功练至绝顶,此番机缘怕是当世再也无人能够得到。这些时日以来我研究那《峨嵋九阳功》和《九阴真经》中的内功,发现每一种功法均要浸淫数年的苦功方可练至小成,而越往后便越是艰难,要练至绝顶,最聪慧者也要五六十年光景,而似我这般蠢女子,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

一听到她说《九阴真经》,张无忌立时便想到了怀中之物,忙取了出来,恭恭敬敬呈了上去,道:“芷若,此乃贵派之圣物,都怪当时敏妹调皮,给偷了来,一直放在我这里,对不住之至,现下便还了于你吧。还请芷若妹妹见谅……”

周芷若伸出素手将那非娟非帛的极薄之物接了过来,拿到眼前看了看,突然手一抖,那物便化作了千百朵蝉翼般的碎片随风飘散而去。张无忌大惊。周芷若缓缓道:“伤心之物,不留也罢,留了也是祸胎,江湖中人不知有多少都在窥觑此物,若留在公子身上,贪心之人畏惧公子神功盖世,或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但若留在峨嵋派,只怕峨嵋山再也难有安宁之日。”

张无忌随即想起了昔日在少室山的树林中玄冥二老为了《九阴真经》而追杀周芷若的情景来,不禁全身打了个颤,心道也是。便没有再说话了。

周芷若又道:“也不知赵姑娘前世修了什么样的福分,我周芷若又造了什么样的冤孽。她生在官宦帝王家,我生在寻常百姓家;她自小娇生惯养,我自小父母双亡;她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开心烂漫,我却活在万重阴影之下;她突然不知所踪了,有人不远万里苦苦寻找,我却是她失踪的肇事者怀疑对象……呵呵……无忌哥哥,我问你,现在你觉得赵姑娘的失踪是与我有关么?”

张无忌脸上一热,却不知该回答是还是不是。说实话,他的心里的确最怀疑她,而且她越这么问越感觉就是她。但总不能便这么回答她吧?母亲临终前的那句话一直回荡在他的心头:“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周芷若只看张无忌的脸色便猜到他不会信任自己了,心头一酸,道:“无忌哥哥你不必说了,我知道我这个人做的坏事太多,不会使人相信的。”

张无忌听她说得如此可怜,不由得心下全然软了下来,道:“芷若,并非……我……真的很担心敏妹!所以……你知道我这个人老实,从来不爱怀疑什么人,又怎么会……在积石山你说会有重要的讯息说与我听,所以……”

看到张无忌这般紧张的样子,周芷若的心里又酸又怜,虽明知自己如此这般也无法挽回自己已经失去的感情,便不必再去刺激他的,可口里就是忍不住,说出的话依然不酸不咸:“哼哼,那天我说过要告诉你赵姑娘的下落了么?”张无忌一听这话,当即站了起来,怒道:“你!”突然想起那天她走时的确没有明言知道赵敏的下落,更没有说告诉他这个。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温言道:“只请芷若你大人大量,可否给我指点迷津?”

周芷若冷冷一笑,道:“赵姑娘的下落不巧我还多少知晓一二,不过得说完其它的话才能告诉你!”张无忌强压心头的焦躁,耐着性子道:“愿闻芷若慢慢道来。”

这时清冷的夜空忽有一颗闪闪发亮的流星划过,周芷若几乎看得痴了,半晌才道:“一个月前,有一日晚间我在峨嵋万佛顶打坐,至半夜时忽然发现离我身周不远处出现了四个人。这些人的武功也当真不弱,直进到离我十丈之内我才猛然惊觉,当时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用功,谁知他们倒也等得,在漫天纷飞的冰雪中一直站到东方日出。后来还是我先发话的,你道他们是何许人等?”

张无忌听她说时脑内就出现了神衣门的影子,今日在林间看到的青海三剑便是一个例子,这时便脱口而出,道:“神衣门?”话一出口猛地又想起了何绿嫣,但一想时间可也不对,便咽了下去。

周芷若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神衣门,那四人自称来自南海极乐岛的极乐洞主,为首的一个白脸老者自称多福仙翁、其余的分别是什么多禄仙翁、多寿仙翁、多喜仙翁,大言不惭,也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两句话没说完他们便拿出了一面银色令符交与我,说什么是使君亲自交待他们要交给我的,令符上刻着‘百川归海,日照乾坤,入我神门,同感天恩。’我当时接过来看了一眼便抛到万丈深渊之下了。四个老鬼当即脸色大变,持四根龙头拐杖便欺了上来。”

听到此处张无忌“啊哟”的呼了一声道:“他四人的武功如何?可有伤到你?”

周芷若微微一笑道:“自我发现他们时我便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内力只怕都在我之上,我若仗着年轻灵活,地形熟悉之便或可打赢他们中的一个两个,若四个同上我却决计不是对手。但我周芷若岂是那种随便便可令人驱使之人?是以我想都没有多想便将那片令符抛下了悬崖。想是那四人脸上挂不住,又感无法回去交代,是以恼羞成怒之下便欲和我拚命。”

张无忌急道:“那后来怎样?”

周芷若说到这里脸上略显喜色,颇为得意地道:“我以言相激令他们只出一人和我对决,这样我便赢了他们,令他们灰溜溜的下了山去。嘻嘻。”

张无忌猛拍大腿道:“原来如此简单,我却在想你该如何脱身呢!”

周芷若续道:“四个老鬼下山后我怕他们还有什么企图,随后又跟了去,却见他们绕下了悬崖,花了足有两天的时间找到了那块牌子,下了山去。我不肯甘心,一直跟到了兰州,在一所龙王庙里我终于见到老鬼和他的同伙会合,这一下可吓了我一跳,只见他们全部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足有十余人之多,其中便有鹿杖客、方东白、河间双煞、青海三剑等等。我心想这神衣门原来来头如此之大,得罪了他们以后定然极其麻烦,所以连盯了他们数日,终于有一天让我听到了另一个更加重大的消息!”

张无忌道:“难道关于我?”心下甚是感动。

周芷若点头道:“不错,他们说道,得到光明顶的飞鸽传书,明教教主张无忌要于几月几日的样子路过西宁州,教大伙儿相机行事,齐心协力铲除这个大魔头!”

周芷若说到大魔头三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似在借他人之口又骂了张无忌一遍似的。张无忌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问道:“芷若,你确曾听见他们说是光明顶飞鸽传书吗?可曾听见他们说是何人所传?”周芷若思索了一下摇头道:“确曾听见,但他们没说是何人。”

张无忌倒抽一口冷气道:“难道明教之中出现内奸了?不可能呀?杨左使等人都是明教元老,素来对明教忠心耿耿,就连六大门派围剿明教时都没有出现过二心,何况现在……”

周芷若哼哼一声轻微的冷笑道:“当时的六大门派一心只想铲除明教,杀光魔头,是以明教上下有如同乘一条船,船翻了谁也活不成,逼急了自然一致对外。现下却不同了,有人重金收买,给以更高的地位,那就难免人心不测了……”

张无忌直摇其头,道:“不可能,五散人不可能、法王不可能、左右二使更不可能!”

周芷若嗤了一声道:“无忌哥哥,你永远都是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可能?比方说那个杨逍,你虽然将教主之位让给他了,可是有你在世之一天,你便以为他会在那个教主之位上坐得很安心么?你若一死,倒什么事情都顺理成章,好办多了。”

张无忌呼地站起,道:“不会的!不会的!人心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险恶!定然是教中普通教众起了异心,又或者是教中混入了奸细,又或者我原本就被他们神衣门的人跟踪了!”

周芷若微微一笑,道:“无忌哥哥,是也好不是也好,都不用如此激动,且坐下吧。”

张无忌微微一窘,道了声歉坐了下来。周芷若接着道:“我听了他们的密谋后又盯了他们好几天,最后看到他们铸造铁笼,又到了积石山,控制了所有鞑子驻军,改造木屋,只是他们何时在那铁笼下面埋了那许多的火药我却未曾看见。对方高手甚多,我不敢过分接近,是以躲在了很远的山上,我原本打算在你到达陷阱之前便截住你,叫你绕道而行,没想到我却又发现了另外一批人隐藏于左右。他们全部黑巾蒙面,伏于雪中十几个时辰都一动不动……”

一听此言张无忌又啊了一声道:“东瀛蒙面人!”

周芷若道:“那日太阳刚落山,突然自东北方向飞来一只猎鹰,蒙面人接住,取下一封密函来。我当时好奇,冒险接近了他们,只见他们显然不识密函上的文字,还叫了一个小个子蒙面人来看,小个子一看之下道:”是王爷的密函!‘便唧唧蝈蝈的说了一通听不懂的话,黑衣人听了不住点头喊’咳!‘我心下十分好奇,定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来路,最好能将那封密函偷了来。“

张无忌道:“那偷到了么?这些东瀛人出手异常狠辣,又机关陷阱百出,不择手段,你千万还是离他们远一点为好。”

周芷若微微点头道:“当时我的确没敢轻举妄动。我见他们向东转移便跟了去,没想到便是在此时你却和周颠来了,当真活该你要遭此一劫。蒙面人等往东越走越远,越走越快,显然是决心要离开的意思,我追出了足有二十里地,却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最后好容易等到他们停下吃饭歇息,看到那个……那个……小个子去那个……方便……”说到此处周芷若脸上大红,张无忌看得心下不忍,替她说道:“你看到他去方便时突然出手将他制住擒走是吗?这群东瀛人手底虽狠但脚下功夫却差劲得紧,你拖着那小个子往山下奔去他们便说什么也追不上你!”

周芷若点头道:“正是如此!我出其不意地点了他的穴道便将他掷下雪坡去。我随后跳下,在他即将摔下悬崖时抓住了他,顺悬崖旁的陡坡跃了下去,只转了几个弯,跃上几处断崖,跃过一条河便将后面的追兵抛得无影无踪了。但是我担心你,并没有详加拷问那人,只是将他周身要穴点了,塞入一个岩石缝后便往客栈方向赶。那时我的眼皮跳得异常厉害,当我赶到时,果然你们已经着了道儿了……”

听到此处张无忌心下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不禁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道:“谢谢你了!芷若……”便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这份恩情是不可以用语言来表达的。拉得一拉,他终于还是双手一松,放了开来。周芷若仰天轻轻叹了口气道:“等我回去时,那人已经死了,我搜遍他的全身,只发现了他的腰带的最里侧绣了几个极小的蒙古文,带到兰州请人一认,却是汝阳王府的字样。我心下不服,继续追踪黑衣蒙面人,追到长安才终于得知原来是汝阳王发来急函,称王爷京中有难,需急援!”

听到此处张无忌又啊地呼了出来,道:“可曾听见他们说何难了?”周芷若摇了摇头说:“没有听到。这时我发现事情已经与我无甚关联便也不再跟踪他们,自行回到了峨嵋。”

张无忌道:“那敏妹呢?”

周芷若道:“你的敏妹便与青城派的徐瑢徐真人有关了,嘿嘿,而徐真人早年到云贵传道,却与五毒教结下了很深的交情,嘿嘿……”听到此处,张无忌张口结舌,目瞪口呆。耳边只听周芷若续道:“何教主到青城时恰好我派弟子花翠蝶到道观游玩看到,后来徐真人也同我说起过此事,他只称赵姑娘之母,汝阳王妃颇有道缘等等。他托何姑娘请赵姑娘想必与王妃有着很大的关联吧。”

张无忌不禁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早知是见其母,怎有必要出此下策?不过转念一想,何绿嫣那种女子,不按常理行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已近天明,仿佛在陡然间东方便悬了一颗明亮的星星来,山下地气升腾,一缕缕雾气随风卷了起来,那蜿蜒流淌的岷江,那辽阔无际的翠绿逐渐地隐没在了这些蒙蒙云雾之中。山风更冷,不觉间微有一丝丝似雨又似雪的水汽忽而稀稀落落忽而又迷迷朦朦地卷到身上来。张无忌解下羊皮袄披在周芷若的肩上,看她痴痴的望着山下卷起的云海,柔声道:“芷若,小心风冷。”

周芷若紧紧地攥着羊皮袄,几乎缩成了一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张无忌心下不忍伸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自掌中将一股柔和绵软的九阳真气传了过去。真气入体周芷若不由得浑身一颤,扭过头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长长的叹了口气。张无忌微微一笑,道:“敏妹的家在大都,可是那何姑娘却说请她去江南,这……我心下还是有些不明白。”

周芷若脸上的红晕悠忽而去,又转过了头去看那云海。幽幽道:“无忌哥哥,你可曾记得你还答允了我做一件事啊。”

张无忌一怔,道:“记得,不知芷若你要吩咐我去做什么?”

周芷若道:“只要不违侠义之道,不碍光复大业,也于明教及你自己的名声无损……你就一定做到,是么?”

张无忌点头道:“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周芷若点了点头,道:“青城山方圆二百余里,到处都有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我想要你陪我一游,仅需你三天时间,可以否?”

张无忌心中直在担心她会出什么难题给他,没想到却只是陪她去游山玩水,而且仅只三天,心头不由一松,连忙点头道:“甚好!等我救出敏妹,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也可以!”

周芷若道:“以后我怕再也提不起这个兴致了。”

张无忌心想救敏妹的事原本就已耽误了这么久了,倒也不在乎再迟了三天,况且还要托她打听敏妹的下落,便又点了头道:“好吧。”

周芷若仰天轻声冷笑数声,忽道:“无忌哥哥,我是不是天下最下贱无耻的女子?”

张无忌大急,忙说:“不是不是!你在我的眼里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怎可用那种字眼来比拟?”当下不敢再有任何不顺着她的举动,生怕一不小心又伤了她。

周芷若抬头看那远处的更高峰,道:“现下我们便去那里。”张无忌点头道:“甚好。”周芷若道:“你拉着我的手,竭尽全力奔跑,让我看看最快的速度是什么样的。”张无忌依言拉了她的手,迈开大步自山头而下,奔到那座巨峰之下又飞身而上。初时周芷若勉力可以跟上,可不一会儿便气喘不匀跟不上了。张无忌索性一只手揽了她的纤腰,将她背在背上,迸发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手抓脚蹬,沿着山岩绝壁不断飞身而上。周芷若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口鼻间不断吸入张无忌男性的气息,虽然眼前地处险境,时时凌空,仍感平安喜乐以极。忙闭了双目,将脸紧靠在他的后颈上,口含他飘散下来的几丝头发,双手环抱了他的肩头脖颈,便这么感觉向上不断跳去。

不一会儿张无忌便到了峰顶,柔声道:“到了,芷若你看一下吧,好大的雾汽啊。”周芷若慢慢地睁开双目,见山顶果然已经云蒸雾绕大雪飘飘,四下里一团漆黑,放眼看不出十步之外。轻声道:“我有些困了,便让我就这么伏在你的背上睡一会儿好么?”张无忌点头道:“你睡吧。”张无忌背着她缓步走到悬崖边,赏那滚滚云雾的万般气象。周芷若果然便伏在他的肩上睡去了。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满山白雪欲融,而张无忌依旧那么站着,未挪动分毫。周芷若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感激,又舍不得这番温柔滋味,便没吱声。又趴了一会儿才道:“无忌哥哥,坐下歇会儿吧。”

张无忌闭目养神、神功游走之间,坐着和站着本无太大区别,这时听她这么一说,便捡了块岩石将周芷若放下,挥袖拂去,化了方圆一丈范围内的积雪,扶她坐下,自己在她身边也坐了下去,继续闭目养神。周芷若略一踌躇,轻咬嘴唇,身子一歪,又靠在了他的肩上。张无忌只觉浅香扑鼻、轻丝触肤,险些心猿意马起来,忙强自收摄心神,入定了去。周芷若躺得一会儿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坐了起来,道:“无忌哥哥,已是正午了,醒醒吧。”

周芷若坐起时张无忌便已知晓,这时听她这么说,便睁开了双目。只见眼前的周芷若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道:“此去往西的山间有一条小溪甚美,可吃之物也甚多,我们便如何?”张无忌点头道:“甚好!还要我背吗?”

周芷若原没敢想如此,听他这么一说,马上点了头。心中叹道:“三天那!从今以后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周芷若了。我周芷若这一生中便只要这三天过得幸福就够了。”想着想着便伏了上去。张无忌这次奔得比天亮前快得多了,周芷若只觉耳边呼呼风声,手指指点之下,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达目的地。

只见此处古木参天,两旁青山拔地而起直插蓝天,一条清澈已极的小溪蜿蜒流淌,自岩石中级级飞跃而下,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型瀑布,卷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潭,当真是美极了。两人沿着溪流曲折而上,到了一处摩天高崖之下,只见这溪流便是从这崖下的岩洞中滚滚流出,溪底完全是整块的岩石,光滑圆润,溪水清澈得毫无杂质,耳旁鸟鸣不绝,张无忌忍不住喝了一声彩:“真是美妙的所在!”

周芷若笑容满面的从张无忌背上下来,蹲到水边捧起一捧水往脸上浇去,陶醉已极地洗了脸。见张无忌还愣着,便道:“无忌哥哥,你还不洗洗?你都快臭死了!”

张无忌脸上一红,便也去洗了。这时周芷若突然飞身而起,纤手掠过一处树枝时顺手折了一截,轻轻甩手打出,一只往山上疾奔的兔子应声而中,自山上滚落下来。周芷若接住了,道:“兔儿啊,兔儿啊,今天算你运气不好,得填无忌哥哥和小女子的肚子了。”飞身而下,在下游溪水中洗剥了,拾了些柴草点着烧熟了。周芷若的食量甚小,只吃了一条腿便不吃了,倒是张无忌早已肚饿,吃得香甜美味之极,大半个兔肉下肚竟微有不足之感。

吃完稍事休息后周芷若便提出来钻那溪水流出的岩洞,张无忌不敢有违,立刻去劈木筏竹,做了一大一小两个火把,进了洞去。

洞中风颇大,吹得火苗晃动不止,但张周二人身负绝艺,自然毫不害怕,反觉洞中之景与洞外相比更有一番奇美之处。行进白余丈洞中猛地豁然开阔,抬头望天,洞顶高达几欲百丈,一束阳光自洞顶的一个小口中斜射而入,照在溜光的洞壁之上,此时已经不需要火把了,二人已能将洞内的景色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这里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水塘,水流平静,大水塘的旁边还有大大小小七八个小水塘,看得出来那水便是自那里的岩石缝里流出,冲击岩石,日久天长之下,冲出了一个个圆润光滑的岩石盆。其中两个更为神奇,水面上竟连绵不断地腾起着一层薄雾。这种泉水张无忌在冰火岛上见过,知是温泉,心中大喜,忙奔过去伸手试水,叫道:“这水真舒服!”

回头一看周芷若,只见她双颊绯红,扭过了脸去不敢看来。忙笑道:“芷若,你不防洗一下吧,我去洞外便是。”

周芷若啐道:“还是你先洗吧,你那么臭……”

张无忌笑道:“是啊,我那么臭,洗完了你还能洗么?”说着大步便欲出去。周芷若又叫了起来:“且慢!无忌哥哥,这洞子里人迹罕至,你也不怕我独自一人害怕?出便不用出去了,你坐在那边扭过头去不许看过来便是!”张无忌刚想顺口开个玩笑,但一想到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便生生忍住了。他一直走出了这个大洞,直到周芷若大声喊停时才停了下来。盘膝坐下,闭目吐纳。

张无忌也是一个正常的男子,如果说和周芷若这般的美女在一起毫无非分之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在山顶上时,温香贴身,极尽温柔,现下她又在不远处宽衣解带,滑入池中洗浴,怎能不令人思绪难平,口干舌燥?张无忌枉自神功绝世,此时却甚难入定。口里干渴得紧,忍不住便伏身去溪流里捧了几捧水来喝下肚,感觉舒服了点。这时耳边传来哗哗水声,不禁又哑然失笑,原来自己是喝了她的洗澡水了。

正自神游间,忽听洞里水声异响,周芷若惊恐的尖叫了一声,心下大惊,忙飞身进去,却见她双臂抱胸,玉腿卷曲,一丝不挂地坐在水里,满脸通红地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吓得张无忌啊哟一声大叫,扭头掩面奔了出去。过了许久,才听到周芷若缓缓上岸、着衣,走了过来。张无忌紧闭双眼,不敢半点睁开。耳边听得周芷若轻声叹道:“无忌哥哥,我是一个很丑的女子吗?”

张无忌使劲摇头道:“不是,芷若,你好看得很,好看得很!但……”

周芷若道:“但没有赵姑娘好看?”

张无忌依旧紧闭双眼摇头说:“没……没有……不是!你们都是一样的好看,只是……只是我不想对不起敏妹!更加不想对不起你!”

周芷若长叹一口气,轻轻道:“那你现下还不睁开眼睛?我已经穿好衣衫了。”

张无忌哪敢睁开?周芷若心头酸楚难当,两行泪水滚滚而下,道:“那好,我便先出去,你再睁开眼睛吧。把你的衣服除了下来放在此处,我给你洗洗……”说罢当真出去了。张无忌心下又愧又怜又感激,直觉对不起她之至。当下不敢再行违拗,乖乖的除下外衣放在地上,进去洗澡了。

此后直到太阳西沉两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周芷若默默的捉了两尾鱼,又捕了一只山鸡,洞中虽无锅碗调味,但周芷若自山上采来了山果药材,取块岩石用半截的倚天剑削成沙锅状,混合鸡鱼做了,却也甚香。晚间两人便在这山洞中住了,夜来无事,周芷若将本门暗器金针取了出来,挑以藤筋,将张无忌的皮衣罩衣等都拿去缝了。工具简陋,虽只是缝衣服这么简单的事,却也难为了周芷若许久。好容易缝完,长出一口气,心下欢喜,扭头看去,却见张无忌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嫣然一笑,周芷若站起身道:“青城山有一味很著名的山果茶,甚是不错,我做给你尝尝?”

说罢去将那石锅洗了,盛了半锅清水来烧上,洗剥野果,添柴细调。张无忌突然想起了曾经在茫茫大海上做的那个梦来,自己同时取了赵敏、芷若、小昭、阿离四个女子,后来醒来发觉只是一场春梦,心下好不惆怅。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小昭固然去波斯做明教总教教主去了,阿离也心中并无现实中的张无忌之人;芷若原本要与自己拜堂成亲的,后来被敏妹阻挠……芷若在那一段时间里的所作所为虽然可恨,但到了如今,想起来已如云烟消逝,不足一提,唉……难道……敏妹会答应吗?

一个男人可以不理女人的温柔、可以无视女人的挑逗,但对于女人的贤淑却是绝对无法抗拒。当张无忌看着周芷若口里呼呼轻吹着热气腾腾的果茶送将过来时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握住了她的一双纤纤玉手。周芷若浑身一颤,汤水差点儿溢出,张无忌伸另外一只手接过来,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颇为赞赏地笑了笑。周芷若羞得满面通红,忙抬袖子遮了脸,想将手从张无忌手中夺回来,却双膝一软坐了下去,伏进了张无忌的怀里,呢喃道:“无忌哥哥……”

张无忌放下石锅,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口里呼唤着“芷若”,将滚烫的唇在周芷若的红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接受张无忌的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周芷若感到这次张无忌的吻比以往更显得犹犹豫豫,欲进还退。生怕他不知所措之下又推开了自己,便暗暗挪得几下身体,完全的躺到了他的怀里。一边和他激吻着,一边捉住了他的右手放进了自己的怀中。张无忌浑身一震,停止了激吻,但手中握着了一个柔软滑腻丰满坚挺突突跳动之物却如何放得开?忍不住试探着轻轻的抚摸揉捏了几下,只听到怀中的周芷若啊的呻吟了出来,双臂紧紧地勾住了自己的脖子,闭目咬唇,火热滚烫的娇躯剧烈的颤抖不休。张无忌欲火焚身之下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将整个的面孔都伏进了她的怀里,去追寻那无尽的温柔。

此后两天两人一直在洞中度过,同食、同睡、同浴……浑然忘记了洞外的一切。张无忌的九阳神功果然了得,周芷若的叫声时不时的便充斥了整个岩洞,淹没了所有的哗哗流水的声音,连绵一个多时辰……

第四日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来。早饭吃过,周芷若突然冷冷地道:“三天的时间到了,我们下山去吧。赵姑娘的事我会再去找徐真人问问,然后你去找你的赵姑娘,我回我的峨眉山,从此以后你我二人便不必再相见了。”

张无忌大吃一惊,呼的站起,周芷若却已转身离去了。张无忌忙随后追去,大声问道:“芷若,你这是为何?”周芷若没有回答,却张开了衣袖飞身下岭。张无忌也一个大跨步飞身而下,抢在周芷若的头里拦住了她。周芷若一连几次都没有闪过张无忌的阻拦,突然右爪疾出,直取张无忌的左肩,要迫得他斜身闪避。但张无忌不避反进,左肩微一沉向她当胸撞去。周芷若眼看一抓用老,顺势下拉,这一招倘若抓着了张无忌势必有毁容之祸,而且此时她于空中回旋,让开了当胸要害,左手自下一拂,姿势美妙之极,便似翩翩舞蹈一般,向张无忌腰部足太阴脾经的大横、腹结、府舍诸穴扫去,正是兰花拂穴手。

张无忌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怪声一笑,身形猛的一矮,依然向周芷若的怀中扑去,一把拦臀抱住了周芷若。原来他适才撞胸的一招便用上了圣火令上的古波斯武功,周芷若一怔之下果然着了道,被张无忌一把抱住拿住了腰间要穴。这一招怪异的招数由于所抱位置特殊,与敌对战时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甚方便,是以张无忌自学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使用,没想到一击便成功。周芷若又羞又怒地瘫软了下来,趴在了张无忌的肩上,那一抓刚好触及张无忌的左颊便软了下来,便似出手抚摸他的脸庞一般。至于那招兰花拂穴手则更是拂到了张无忌的肩膀上,随着她的身子一软,便似撒娇般的搂住了张无忌的脖子一般。

张无忌将她放倒在草丛里笑道:“不跑了吧?”

周芷若羞得抬掌欲打,却无奈手足酸软使不出力来。只得嗔道:“快些解了我的穴道!”

张无忌道:“解了你还独自走么?”

听到此言周芷若怔了一下,道:“难道还跟你走?”说到这里不由得摇头苦笑,道:“无忌哥哥,我不敢想象同赵姑娘在一起生活是什么样子……我怕我会杀了她,或者她会杀了我……”

张无忌忙双手乱摆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此刻便去救了敏妹出来,我向敏妹好好说说,敏妹生性豁达开朗,她定然不会拒绝你的!”

周芷若长叹了一声道:“无忌哥哥,不瞒你说,自少林寺一别之后我便在佛前立下重誓要抛却红尘,皈依佛门。只是我的心里总是念念不忘你无忌哥哥,那些时日里我夜夜梦见师傅,她声嘶力竭地痛骂于我,使我夜夜泪透衣被,后来我只得到了万佛顶面壁思过,希望能忘掉你,可是我不能……”说到此处周芷若已是泪就满面,张无忌心内感激之下将她轻轻的搂在了怀中柔声道:“芷若,你这又是何苦?”解了她身上的穴道。

只听她哭过又道:“那夜下雪了,那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我门中弟子给我送饭,劝我到万佛阁中避寒,我没有去,任那飘飘白雪落到我身上又很快化去。那一晚我却突然间想通了,我和你之间尚有片刻尘缘未了,我不甘心,所以我六根不尽,不能出家。所以我连夜跪到佛前起誓,一旦我了却那片刻的尘缘,立刻皈依佛门,永不想男女之情!哼哼……无忌哥哥,你又坠入了我的计中……可是……自此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请你原谅我。”说罢她站起来又走。张无忌的心中乱极了,只想仰天大吼几声。见到她又走,跳起来又拦住了她,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周芷若道:“我心已定,无忌哥哥不要再拦我。再说我也没有你那么想得开,可以放弃群雄之首不做,甘愿去乡间织布耕田,理会那些油盐酱醋,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周芷若既然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就一定要使峨嵋派更上一层楼,为世人之所敬畏!哼哼,放眼我派弟子,除了我周芷若以外,又有谁人能够做到?哼哼哼哼……”

周芷若冷笑连连而去,青城山浓郁幽深的密林间便只剩下了张无忌一人呆呆的站立着。良久良久,他才仰天一声长啸出来。这一声长啸直啸出了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矛盾和苦闷,萦绕于莽莽山林之间,久久不绝。

此后不久周芷若果然信守诺言,向那徐瑢打听了赵敏的下落。原来汝阳王察罕帖木儿率四十万大军围困高邮○1时被刺重伤,但为了稳定军心此事并未宣扬。适逢徐瑢游经大都时在上清观遇见了赵敏的母亲汝阳王妃前去上香。隔别多年后的一见之下,王妃不免将自己夫妇的思女之苦和丈夫受伤之痛都向这位得道高人说了出来。徐瑢可怜王妃,又有意想将其女送到汝阳王的大帐,希望他与爱女相见之后能稍起恻隐之心,姑念自己身受重伤,能顺势收兵放过高邮便最好,最不济,在攻破高邮时也不要杀伤无辜百姓。对于张无忌和赵敏之事徐瑢早有耳闻,关于他们的去向也到武当打听了出来。因为张无忌是义军首领,和汝阳王是死对头,所以此事不能让张无忌知道。正自犯愁找到他们又怎样开口时突然何绿嫣来到蜀中找到了他,于是他灵机一动便请何绿嫣去办此事。

当然为了不失信于王妃,徐瑢并没有向周芷若述说那么多,只是说到江苏高邮去了。周芷若便将此话写了一小片纸条,揉成小团扔给了张无忌。

周芷若此后几乎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她带着峨嵋群弟子回到了峨嵋,于第二日一早便在大殿之上的佛像座前剃度皈依了佛门,法名静清。这日晚,她携了剃度下来的青丝来到峨嵋绝顶万佛顶,站在厚及足踝的积雪中,望着天边血红色的夕阳余辉,素手一扬,那千丝万缕的秀发便在呼呼吹响的山风中盘盘卷卷地从万丈悬崖飘坠了下去。

周芷若正自痴痴地出神间,不觉身后却来了四个人。其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口道:“周掌门,恭喜你终于成就正果!南海极乐岛四兄弟又来搅扰了!”

周芷若缓缓地转过了娇躯,轻声道:“各位既知今日是贫尼皈依佛门的大好日子,为何还要来搅扰?”

四老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正想说话,却突然感到脖子一紧,便再也说不成话了,原来他的脖子已被一条生满倒刺的长鞭生生勒断,而那条长鞭的鞭柄正在周芷若的右手里。在其余三老的惊愕中,周芷若缓缓地抽出了那半截倚天宝剑冷冷道:“别逼我在出家的这一天还要大开杀戒!”

三老听到这比冰还要冷万倍的话直感冷风刺入骨髓,面面相觑半晌,大吼一声一起扑了上去。

注:○1,江苏高邮是张士诚的势力范围,史上元廷于十四年派脱脱统兵40万,向淮东张士诚部发动进攻,张士诚仅率数千人坚守高邮今江苏高邮一个多月,脱脱率40万大军师老无功,顿兵城下。元顺帝听信谗言,临阵易将,罢免了脱脱的指挥权,使元军军心涣散,士无斗志,为张士诚所乘。而察罕帖木儿的地主武装力量主要活动于黄河一代,并不曾攻打高邮。察罕帖木儿遇刺身死也是在八年以后的二十二年。历史中察罕帖木儿也并非汝阳王,并没有小说中那么高的权位,既然金先生这么改了,本人也就这么改下去,与史实出现不符之处读者不必奇怪。

续倚天屠龙记6

想当年韩山童和刘福通起事的时候明教的主要势力范围在以河南一带为中心的北方地区,但由于遭受汝阳王察罕帖木儿的镇压,韩山童和刘福通相继战死,北方一带便又重新被元廷占去,义军力量被迫南移,主要形成了湖北徐寿辉、安徽朱元璋以及非明教教徒的江浙张士诚、浙东方国珍等义军。

张无忌下得青城山后不久便与周颠回合,二人在那岷江边上搭了船,顺水南下到了宜宾,再换大船往东,顺着滔滔长江直至渝州,然后又换乘小船穿越三峡。此行船资花费不少,尤其是出三峡那一段,船老大道下去时艰险异常,上来时又艰难异常,下去时固然不敢多载客,上来时却又无力载客,小小一条船儿,若在寻常江面上,只需三四人就可以掌控航行,可是这条水路,没有十一二人休想航行,再说了,三峡出口已被义军徐寿辉占领,为了预防奸细,三峡出口处盘查甚紧,收费甚多,所以要坐此船,一人不出五两纹银的船资,便想也休想。

还好在张无忌随周芷若离去的那三天里周颠又去寻了一趟王公子的晦气,敲了一百余两银子来花,否则两人又只好迈开一双脚板翻越蜀山了。张无忌二人上船时船上无甚坐客,船老大道现下交了定银的已有十五人,只要凑足二十四人的数便立刻准备开船。现下兵荒马乱,船资又不菲,前来乘船的人当真少极,等到第二天张无忌就急了,问那船老大,船老大道:“想早点开船也不无不可,只需客官能把剩下的船资补齐了,便可立刻开船。”听到这话张无忌令周颠将身上的纹银拿了出来,将剩下的船资补齐了。周颠收起余银时张无忌注意到船舱角落里有两条精瘦黝黑的汉子眼内精光一闪,脸现贪色,知道那两人已经心怀鬼胎,但见两人神形猥亵,量来不过是普通的泼皮混混而以,便没有放在心上。

拜过了龙王水神,船老大大喝一声:“水急浪大,峡谷万险,个人生死各安天命,与本人毫无关联——起锚——”

船夫们听到这一喊,立刻扯帆的扯帆、起锚的起锚、撑篙的撑篙,那船缓缓而动,便欲起航。正在这时岸上飞奔过来两条汉子,高声喊道:“且慢!”

船老大颇显尴尬的看向张无忌,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载上他们吧!”船老大待二人上来,朗声道:“船资每人纹银五两,敬请客官现付!”

二人一愣,其中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道:“老子没有这许多的银两!先欠着,等到了宜昌后再说吧!”

船老大一怔,知道来了混赖货,便向着张无忌一指,道:“那位大爷包了剩下的船位,在下这是在替那位大爷收银子,能否拖欠还得看人家大爷的意思。”

络腮胡子听得此言向张无忌瞪去,见他是一个浑身兽皮头戴毡帽的大胡子青年,浑身上下颇有风尘之色,不象普通猎户,知是江湖中人,不敢轻易得罪,便缓和了眼神,抱拳道:“兄台有礼了!在下正好囊中羞涩,请兄台行个方便。”

张无忌初见他对船老大好生无礼,正自对他厌烦,这时却听他客气起来,便又生出些好感,便道:“船老大,若只是替我讨钱便不必了,让他二人上来吧!”

那两人哈哈一笑走进舱来,在张周二人旁边坐下。络腮胡子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张无忌颇感为难,说吧,那是骗他们,不说吧,又有些失礼。便这么一犹豫,周颠便道:“殷沙、殷峰。你二人呢?”

“应杀?应疯?”络腮胡子心下暗笑:“这两个名字的彩头不甚好。”口中说道:“我叫刘鹏,江湖中人送了个诨号叫作赤目金鹏,我这兄弟名叫霍展,江湖人称独目狂刀。我二人原在湖北一带做那没本钱的买卖,后来有事来渝州,不曾想银子尽数输在了赌场里,时间紧迫,不及再做买卖,便上了船来,若非二位台兄慷慨,只怕我二人便要就地取材了,哈哈……”

听到此话张周二人倒没什么,其余乘客却脸上纷纷变色,赶紧抱紧了自己的行李,往远处悄悄挪移。两名绿林好汉也不以为忤,反而得意洋洋。

这二人的名号连周颠也没有听过,便只见这二人都甚高大强壮,络腮胡子手提一根镔铁齐眉大棍,满口黄牙,喷着恶臭;霍展腰悬一柄厚背长刀,两只眼睛一黑一绿,绿眼显是装了猫眼之类的假眼,眼皮一开便就此一动不动,阴森恐怖。

顺水顺风之下船行甚速,行了大半天之后在江边泊了一夜,第二日午后那江面便逐渐变窄,两岸山势渐陡,水流越加湍急起来。船老大已经亲自提了根竹蒿站在了船头,向着船内的乘客吆喝道:“船儿马上要入峡口了!各位客官且坐好扶好!求求老天保佑吧!保佑我等平安渡峡!哟——喝!”

船老大吆喝一毕,满船的船夫也都跟着哟喝起来,一时间人们睡意尽去,全都打起了精神。这时的船速早已超过了风速,那帆撑起来便起到了减速的作用,众船夫除了一名掌舵的外,其余分坐船两侧,在船老大的指挥下奋力划桨,改变船的方向和速度。那船老大显然已对这条水路熟悉以极,哪里有暗礁、哪里有险滩、哪里有急旋都了然于胸,每每船只将要碰撞礁石的时候他都能远远的以竹蒿点之,将船改变了方向,滑将过去。

刘鹏颇为激动地道:“如此这般下去便快了!咱们转眼便能到达宜昌!”

说道此处他忽然颇为神秘的伸长了脖子轻声道:“你们兄弟二人不知是在哪条道儿上混的,看你们身体不错,这位大哥又带着单刀,感情也是会家子的,不如兄弟告诉你们一个好去处,只要好好干,保管二位吃香的喝辣的,前途无量!”

船身不断颠簸摇晃之下周颠原本难受之极,不时的趴出船舷大口呕吐,一直没有精神开口说话,这时听了刘鹏之言不禁笑道:“哦?什么去处?”

刘鹏低声道:“投奔明教义军!此去一出峡口便是我家徐大王的天下,我家徐大王抵御鞑子,争夺天下,帐中正自急缺能人志士,只要二位能够忠心投靠,必受重用!”

听得此言张无忌心中一阵难过,原来这几年来明教各处义军不断壮大,而明教总坛,尤其是身为教主的自己终日浑浑噩噩,没有做到对部属有效的的管理和约束,以致造成眼下这般,军队首领纷纷自封为王,暗中组织自己的力量,窥觑天下,不臣之心见于言表。自己当初的那番所谓的本教只图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贪富贵,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之言,现下想来简直是可笑和幼稚以极了!自己的一厢情愿,难道旁人也跟着你如此吗?你不想要天下,自有人抢着要。正如屠龙宝刀一样,天下群雄纷争,均欲争夺,做武林至尊,连命都可以不要。最后总算少林一役以后,天下武林归心,谁都自认没有比张无忌更有资格掌管屠龙刀,屠龙刀之热总算过去。现下可好,群雄开始逐鹿天下了!想那得宝刀、做那个什么有名无实的武林至尊与得天下,作皇帝之事比起来,当然只是像小孩子的游戏一般幼稚可笑了。

朱元璋想反了,现在徐寿辉也想当皇帝,那么明教教主该怎么办?但愿杨左使天赋奇才,能将这一切化解于无形中才好,无论谁当皇帝都好,只要不造成明教内部大乱相互残杀就可以了。

张无忌没有说话,周颠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只是听到明教现在如此兴旺,天下英雄纷纷归顺而感到既兴奋又激动。突然之间他也不大晕船了,大声道:“你二人也是明教中人?”

一直脸挂寒霜的霍展见他们说得太大声了,便用右手肘轻轻的碰了一下刘鹏的腰,示意他不要乱说。可刘鹏兴致所致那还憋得住,大声道:“怕啥?现在都已经是义军的天下了,难道还怕此船之中藏有奸细?我兄弟俩便是那陈友谅陈大帅麾下的两元大将!如何?”

张周二人一起“啊”的呼了出来,道:“陈友谅当大帅了!?”

刘鹏一脸得意的道:“那有什么稀奇?想当年我们陈大帅混迹江湖的时候颇不得志,自从投靠了大王以后浑身的才干和抱负才终于得以施展,领军打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终于升任了大元帅!”

张周二人都知道明教中五行旗以上的职位都由教主分派封任,但教中起义举事以后的军功行赏却从未重视过,什么元帅将军之类的封号原本在群豪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晒,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原来所谓的光明左右使以及四大法王什么的才是一付空壳子,除了聊做草莽豪客以外什么也不是。但陈友谅升得也太快了,张无忌的心内隐隐感到一种不祥之兆,心想如果这次能碰到他,当顺手将之除去。至于扰乱军心,寒了天下志士的心之类的事也无法顾及了。此次张无忌并没有想到再去提醒开导徐寿辉,因为他早就对他说过,但他非但没听还将他提到如此高位,委以重任,授予军权,当真是不可救药之至。

这次连周颠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只想说陈友谅这厮该杀啊,却又怕张无忌责怪,硬生生的忍住了没说出口来。

这时忽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陈友谅算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有两个人一个妇人之仁一个瞎了眼都是没用之至的话焉能让他小人得志?”

听到此言,刘鹏和霍展的脸上同时大变,一齐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是个一直坐在舱尾角落里打瞌睡的中年乞丐说的。刘鹏立即一跃而去,抓起手边的镔铁齐眉棍便当头向那乞丐砸去,口中喝骂道:“臭花子找死!”

那乞丐口里嘿嘿冷笑,竟并不躲闪,左手向头顶一伸便似要生生接住刘鹏的齐眉棍。刘鹏心中大喜,道:“当真找死!”一棍压下。张无忌的心中刚闪了一个念头“这乞丐好毒”时便只听那牯牛一般粗壮的刘鹏惨呼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吓得周围的乘客和船夫一起尖叫躲开。船内一时间大乱,划桨的船夫八成离位,那船一时间失去了控制便顺流直冲而下,向峡谷转弯处的绝壁秃岩撞去。

原来适才刘鹏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乞丐举起的左手上,不曾想他突然使右手抓了一根青竹杖猛地向上刺来,正中他的下颚,穿过咽喉几乎直入了后脑,狂喷鲜血倒地挣扎良久才亡。他的铁棒虽仍然落下,却没了劲道,被花子的左手轻松抓住。

霍展脸如死灰,手按刀柄走到了船头甲板上,用独眼瞪着花子一字字道:“川东毒丐麻寻天!”

川东毒丐麻寻天是丐帮川东分舵的舵主,身负八只小布袋,由于自他在船上以来一直都在睡着,所以没人注意到他。听霍展叫出他的名号来时张无忌才猛然间想起彭和尚在大都和自己说起丐帮时曾经提到过此人,彭莹玉对他的评价是武功高强但很少走动,为人侠义但出手狠辣。今日一见果然印证了武功高强和出手狠辣之两点。此人虽只背负八只布袋,但张无忌只一看便知其功力决不在九袋长老掌棒龙头和掌钵龙头之下,想是此人平日不喜出门又少理帮务是以便只做了一名统帅一方的八袋长老吧。

便只这一念之间,那船便斜刺地里向那江边秃岩撞过去了,众船夫大惊失色赶去板桨,船虽偏过来了头,但激流一去之势终究难改,顿时几乎全船人都失声惊呼起来。那船老大双手紧紧攥着竹蒿,双目紧盯着飞速接近的岩壁,咬牙切齿呵呵有声,竟如不知身边还站了一个手提长刀杀气腾腾的霍展。

在这滚滚急流,毫无可攀之处的长江水中只要翻了船,任谁都活不了!张无忌和周颠也大惊之下一人抢了一根竹蒿站在了船侧,只等船舶撞崖之前便用竹蒿支开。

麻寻天咧嘴一笑,柱了竹竿站了起来道:“是我,便如何?”

“呀!”霍展大喝一声一刀斜上劈去,船舱顶棚哗啦飞了一大块去。众人又是一声大哗。崖壁这时也已呼地压到眼前了,船老大大喝一声挺竹向崖壁戳去,这力却大得超乎想象,他的脚下立时站立不住,立刻向后滑去。这时船身猛地一震,张无忌和周颠手里的竹蒿几乎同时断折,激流冲击之下,船身稍得一缓依然向悬崖撞去。此时张无忌不及细想,双足一弹飞身而出,脚蹬崖壁,双掌推住船身,喝了一声,乾坤大挪移第七重的真力发了出来,将那船只传来的数以万斤的力量硬生生的移了开去,船身一晃之间,终于改变航向,向下游继续行去。张无忌抓住船舷跳进来时,船舱里立刻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

船老大扑通一声便给张无忌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张无忌忙将他扶起来时,却见船舱里已跪了一地了。船老大道:“恩公啊!你可救了我们一船人的性命!救了我们所有妻儿老小数十口子的命啊!”

张无忌窘道:“大哥言重了,我们同乘一条船而已!”

船夫和普通百姓都赞道:“真是壮士!”一名船夫道:“我们东家说的不错啊,假若我等死了,留在家里的妻儿老小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啊!”

张无忌正谦让间,霍展已与麻寻天动起手来。张无忌和船老大站在船头,那两人便在身边动武。船头甲板狭小,同站几个人都嫌拥挤,更不用说动刀动枪的大打出手。张无忌倒还罢了,船老大却没有办法指挥行船了,又怕又怒之下毫无办法。眼看水势越来越险,船夫们也顾不着害怕,纷纷归位持浆划水,那船便好歹总能避开凶险顺流而下。

地方狭小,麻寻天和霍展都尽量控制招数,不敢大开大合的出手。麻寻天倒罢了,霍展号称独目狂刀,刀法使将出来时要如狂风暴雨上下翻飞四方冲杀才能发挥到极致,如此这般缚手缚脚正是犯了他的大忌。但此人武功高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刘鹏甚多,又甚能沉得住气,将一柄厚背长刀使得圆转如意之极,紧紧的守住了门户,一时间麻寻天却也奈何他不得。

这时的船行得极不平稳,周颠终于忍受不住扔了竹蒿又趴在船舷外呕吐。麻寻天灵机一动往后退了两步,下到船舱里来,那霍展两刀便又将船舱棚子劈飞了两大块,场地宽敞了许多,乘客们也大惊后退,船舱里顿时又大乱起来。但百姓哪有麻寻天退得快?霍展的长刀一去之下便误伤了两名百姓,他虽是杀人不眨眼之徒,但此时不免也微微一怔,但便在这一怔之间麻寻天便寻着了破绽,挺竹向他的丹田点去,眼见这招霍展万难避过又不及格挡,却见他的身体突然被绳子拴住了猛地被人往后一拉般的倒飞了出去,避开了这一击。

霍展摔在了船头的甲板上,却是张无忌忍无可忍之下出手抓出来的。张无忌站在两人中间道:“你二位便有再大的仇恨也请到了岸上以后再打!否则别怪在下不客气!”

麻寻天向来对自己的武功都自负得紧,便是前任帮主史火龙在世时他也常自心有不服。这时猛地见到眼前这个青年汉子形若无事般地便出手抓住了比自己武功弱不了几分的霍展随手摔出,这份功力当真是从所未见,匪夷所思!自己与他相比起来简直相差之远不可以里计!百感交集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阁下便是明教张教主吗?老丐麻寻天这相有礼了!”说罢伏地拜了下去。

听到此言霍展也大惊失色的望着张无忌。张无忌心下好生为难,道:“你且勿拜,即使我是张无忌也承受不了你丐帮长老的一拜!”

麻寻天道:“张教主于我帮有大恩!如何承受不起?”

张无忌不愿和他说起这些,便道:“你为何却出手便杀明教弟子?”

麻寻天道:“陈友谅算不得明教弟子,陈友谅的狗腿子更算不得明教弟子!是陈友谅的人老丐见一个杀一个!”

张无忌问道:“为何?”

麻寻天道:“陈友谅与我丐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张无忌想起成昆、陈友谅师徒曾经害死史火龙夫妇,弄了一个假的史火龙妄图控制丐帮的事来。心道却然如此。同时他又想到丐帮四大长老又都死在峨嵋派之下,丐帮会不会向峨嵋寻仇?芷若又该如何处置?忧心顿起,微叹了一口气。

麻寻天又拜了一拜抱拳道:“适才小人不知张教主在此,言语上多有冒犯,还望勿怪!”

张无忌想起他道若不是有两个人一个妇人之仁一个瞎了眼都是没用之至的话焉能让他小人得志的话来。心想自己只怕便是那个没用的妇人之仁的人。不禁感慨确然如此。只听麻寻天又道:“刚才小人是背后说,现在当着张教主的面小人仍要说,张教主纵容陈友谅如此居心叵测的小人留在军中却左右为难不肯果断除去,妇人之仁之极处古今罕有!”

听到此言,周颠勃然大怒,抽刀便要砍向麻寻天,张无忌却一伸手,阻止了周颠道:“你说得不错。”

麻寻天又道:“徐寿辉更加是混蛋一个,养虎祸胎,极力相信和袒护这个奸邪小人,眼睛之瞎,又是后无来者前无古人!”

张无忌一声长叹,心中几欲滴血。霍展却大吼一声提刀向船老大砍去。原来他自认事到如今主子危险难免,自己也必无辛,不如杀了船老大,令船沉没,落个大家同归于尽。他的长刀几欲砍到船老大的腹部时却感大腿剧痛之下,一刀砍了个空。只见张无忌的右手五根手指完全插入了他的大腿里,将他生生的拉了回来。刚才张无忌救他使的是普通擒拿手法,这次用的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九阴白骨爪!插入肌肉,刺裂腿骨!霍展痛得大呼之下挥刀向张无忌的面门砍将过去,张无忌的内力猛地一吐,霍展只感五脏剧震,一口鲜血喷射而出,那刀就此软了下去。张无忌再一次将他摔在了甲板上,提起掌来待要取他性命,却见他两眼惊恐,满是乞求之色,这一掌便没能打得下去。他心中道:“曾经爹爹和太师傅都曾对自己说过,凡事要给人家留三分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对么?对么?其实那该看对什么样的人啊!有的人你不能饶他,一次拿住他就应该果断的制他于死地,不可犹豫,否则就是为害自己甚至为害世人!但……这个手我张无忌却终于无法下得下去……”

思绪奔走间,张无忌听到一阵轻微风声,听声音来处,知道那麻寻天对着霍展的太阳穴射了一支镖来——出手就是对方死穴,果然狠辣!张无忌一犹豫间,波的一声响,钢镖刺入霍展头颅,霍展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头一歪,死了。

被霍展误伤的两名百姓一死一伤,张无忌替伤者包扎了伤口,麻寻天则一言不发的将三具尸首掷入了江水里。然后对满船人低声喝道:“今日船上杀了徐寿辉的人,按照徐大王的脾气凡是看见的和略有所闻的人都逃不了干系,想活命的就给我赶快清洗船舱,不可留一丝痕迹,否则大家死路一条!”

船上清洗污物相当容易,大家一齐动手,不一会儿便没了丝毫血迹,只是人人心中担了极大的心事,沿途风景虽奇美赛画,却没一人有心情欣赏。

三峡自古便是著名的凶险水路,此去虽然顺水而下,但无奈险滩暗礁极多,船老大丝毫不敢怠慢,是以有时船行速度并不甚快。自白帝城下去没多久就进入了瞿塘峡,自此巫峡、西陵峡,三峡合计四百里水路,原本一天就可走完的水程却行了约三天。其中以雄和秀分别着称的瞿塘峡和巫峡只一天便行完了,那以险着称的最后一峡西陵峡却颇费了一番周折,用了两天时间。如水急礁多的黄牛峡,船行至此,必须小心翼翼,不敢稍稍快了,想当年李白过此,也曾赋诗曰:“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复三暮,不觉鬓成丝。”可见其难行而缓慢的程度!还有天下闻名的险滩——崆岭滩,这里水流湍急,礁石犬牙交错,乱流翻涌,激浪如排山倒海之势冲击礁石,船行其中,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因而流传“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一说。

还好张无忌所乘的船乘客不多,又非汛期,船老大及船夫们又都经验丰富,沉着冷静,总算安然度峡。距离宜昌还有四十里船老大便将船靠了岸,一人退了一两银子道:“船里杀了人,船上刀痕累累,不敢再往前航行了,便请大家自己上路步行去宜昌吧。”

此去宜昌虽山多难行,但四十里路退一两银子已是很不错了,众人便没有什么异议,告别了船老大等人,一齐结伴向宜昌进发。

张无忌、周颠和麻寻天三人脚下快,很快便远远的走在了前头。心情颇为郁闷之下张无忌和周颠二人都没怎么说话,但行出约二十里后麻寻天突然紧了几步赶到张无忌身侧道:“张教主!”

张无忌微叹了一口气道:“不要再叫我张教主了,现在的明教教主已经是杨逍。”

麻寻天忙改口道:“那么张公子……”

周颠道:“也不要叫张公子,你看我等如此刻意乔装,岂喜令人叫破本名?亏你还是江湖行家!”

被人抢白了两句麻寻天也没有着恼,更挤了笑脸道:“此间无人,实所无妨!”

周颠怒道:“那么在船上呢?那可是满船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听到阁下叫张教主了!”

张无忌听周颠说得有些语气重了,忙道:“周大哥不可对丐帮长老无理!”

麻寻天依然笑嘻嘻地道:“那是老叫花子对张公子的敬仰之情如长江潮涌,兴之所至无法克制,故而脱口而出!还望张公子勿怪!”

张无忌摇头道:“前辈言重了,如此小事不必挂怀。”

麻寻天道:“张公子可曾听说过神衣门?”

张无忌一怔,道:“打过几次照面,厉害得紧!”

麻寻天道:“我丐帮中有一个叛徒败类曾经败在张公子手下,并且断了一条右臂,张公子可还想得起么?”

张无忌道:“是八臂神剑方东白么?听说他已投效神衣门了。”

麻寻天顿杖道:“正是如此!张公子,不瞒你说,丐帮现下大难临头,看在张公子与我们丐帮颇有一些渊源的情份上,在下想斗胆请张公子相助一二。”

张无忌奇道:“神衣门也跟贵帮为难了?假若如此,神衣门乃我们共同的对手,我此间私事一了,正要去会会他们,却也谈不上帮助贵帮。”

麻寻天叹道:“何止是为难?我听丐帮弟子道,方东白那个狗贼前些时日回到丐帮总坛了,突然声称恢复丐帮九袋长老职位!”

张无忌喜道:“如果方长老能大彻大悟痛改前非正是一件大好事啊!”

麻寻天道:“若是那样就好了,我只怕他是受人主使,于丐帮不利啊!”

张无忌道:“此话怎讲?”

麻寻天道:“每年腊月二十三,我丐帮总坛都要祭祀一番,恭送灶君菩萨上天,祈求来年丐帮弟子不愁吃喝。然后首脑人物汇聚一堂,向帮主汇报各地分舵一年来的情况,顺便考较一番各弟子的武艺,以便赏罚和升降。张公子也知道我丐帮今年流年不利,先是帮主被害,被成昆陈友谅师徒找了个假帮主控制,后来识破那两个恶贼的奸计后,帮中四大长老推举史帮主的后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来做了继任帮主。本来由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来做帮主也无不可,但少林一役后,传功、执法二位长老和掌钵龙头一起去世,总坛自此便只剩下了掌棒龙头一人支撑。掌棒龙头有勇无谋天下皆知,由他一人辅佐小丫头的结果可想而知!再者史帮主在任之时二十年不理帮务,帮中大多兄弟早有微辞,此时还如何能服那小丫头做堂堂的丐帮帮主?所以今年的腊月二十三固然要讨论升赏,但那重新推举帮主之事也在所难免!”

张无忌皱眉道:“确然如此!那前辈此去所为如何?”

麻寻天道:“我麻寻天素来不喜走动,帮中本来若无天塌下来的大事我也懒得去那总坛和兄弟们浪费口舌,但这次神衣门有心指使方东白抢夺帮主之位,从此奴役丐帮,我却绝不能置身事外了!”

张无忌想起在少林寺囚禁义父的山顶上那杨过大侠的后人黄衫女子曾托付自己道,今后丐帮大事要自己多所担待。黄衫姊姊对自己和义父有救命之恩,看来这件事自己当真非管不可的。便点头道:“前辈有何差遣直说无妨,只要我张无忌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麻寻天大喜过望,跨越两步,抢在张无忌身前,伏地便拜道:“有张公子此言,丐帮有救了!”

张无忌忙扶他起来道:“前辈如此,如何敢当!”

麻寻天道:“我叫化子是一个老实小气的川人,原不懂得什么客套,便是张公子口口声声地叫我老叫化子前辈后辈的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绝才好!但这次关系到丐帮的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不教我感激万分!?”说着当真浊泪滚滚而下。

周颠一直忍着没有出声,这时见麻寻天落下泪来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他周颠来说,丐帮纵然全帮覆灭也不打紧。

麻寻天抹泪道:“老叫化一时失态,倒叫周兄笑话了。不过大义当前,个人的一点虚名荣辱又算得了什么?我便有一事相求,实盼张公子能够应允!”

张无忌道:“但说无妨。”

麻寻天道:“请张公子屈尊做丐帮新帮主!统领丐帮群雄!”说到此处又抱拳跪倒在地。

张无忌一时间只感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张大了口惊呼而出:“啊!”

周颠便如听到了天底下最最可笑的事一样笑得捶胸顿足,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家教主连堂堂的明教教主、堂堂的开国君主都不愿去做,还会去做你那什么丐帮帮主?统领一群恶心疤瘌的叫化子?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哈……”

麻寻天脸上滚热,道:“老叫化原也不敢做此非分之想,但思之天下,并无一人可当此重任!张公子仁侠重义,武艺高强,实乃上上人选!”

张无忌连连摇手,道:“前辈若有其他差遣,我张无忌定当竭尽全力,但做那丐帮帮主之位的事实难从命!请前辈另请高明!”

麻寻天又求恳了几句,见张无忌态度坚决,也就作罢了。但承了杨姊姊的恩情,不能负她所托,丐帮有难张无忌绝对是不能袖手不理的,想到那个小女孩史红石小小年纪便当此大难,也不由得替她担心。不过找敏妹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如果顺利的话当可有时间赶到丐帮总舵,但如果不能顺利呢?张无忌当即停了下来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麻寻天道:“在下内子有难,不能不顾,我此去以后若能赶得上腊月二十三前往贵帮总舵,定当鼎力相助贵帮抵御外敌,但在下此去能否在贵帮事发之前办完私事实在难说,我这里写了一封书信,请前辈顺路带去武当,交给我俞二伯,武当四侠侠义为怀,又念在大家武林一脉,必会施以援手的。”

武当四侠武功高强,个个都强于断了一臂的方东白,这一点麻寻天心中有数,但接了信后满脸的沮丧之色仍见于言表。张无忌知他耻于求人,微微一笑道:“江湖中人相互助拳甚为平常,再说衡量轻重之下,区区小节,麻前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麻寻天仰天哈哈一笑,道:“多谢张公子美意!丐帮大难之下,内部虽然不和,但教帮中只要尚且活着几个有血性的好汉子,神衣门却也未必便就此把丐帮挑了!”说到此处豪气顿生,挺胸大步向前。周颠大声道:“好汉子!姓周的听候你的佳音!”

麻寻天回首抱了抱拳,道了声谢,长笑而去。

此去已经到了徐寿辉的地盘,张周二人为了争取时间,避免麻烦,特意绕过了重重关卡,绕到了宜昌以东的荒郊野外。这一路上却见那义军军容严整,大军营寨依山傍水,相互呼应,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尤其是江边的舰船,更是序列分明,排布于江边,有门有巷,中藏小船,往来便利,起伏有序,虽是张无忌这等毫不懂水军布阵的人看了也不由得心下暗赞。暗暗打听,原来却是自陈友谅统帅水军之后,大加整改,严加操练后的结果。心中又不免暗叹陈友谅如此人才偏偏人品低下了。

那陈友谅原为渔家出生,自幼便颇有大志,苦读兵书,于水战更有见地,投靠徐寿辉之时便助其打了一场长江上的大胜仗,得其赏识,一步步得意起来。

一路上并未见到陈友谅或者徐寿辉出来巡查,张无忌心道此间事一了,当要抽出时间去探视那陈友谅一番,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便算了了一桩心事。想到此处不禁苦笑,自己不是要退隐江湖吗?怎的却有这许多事放不下?如此下去何时才能退隐?

此后张周二人或乘船或乘马,一路虽有不少关卡查察的阻碍,但二人武艺高强,或绕行,或硬闯,不一日便过了集庆到了高邮城外五十里。

其时张士诚已在高邮正式建立政权,国号大周,改元天佑,自称诚王。他下令放出元时入狱囚犯,免去民逋,征用儒士,下务农桑令,下州县兴学校令。前后近一年的时间里,元廷对张士诚招降数次无果,继而便不断的发起进攻,先后有湖广行省平章政事苟儿、达识贴睦迩、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佛家闾会同达识贴睦迩等等进攻张士诚,无不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当时南北义军虽一度轰轰烈烈,但多得地不能守,元朝军队对义军各个击破,迫使南北义军转入颇为被动的阶段。而张士诚却在此时崛起于淮东,且占据运河要道,严重影响江南财富和粮食通过运河北运大都,等于掐断了元廷的财源,因而出兵高邮已迫在眉睫。是年八月,元顺帝命汝阳王察罕特穆尔亲自挂帅出师高邮。察罕特穆尔总制诸王各爱马、诸省各翼军马,董督总兵、领兵大小官将,号称百万,出师之盛,从未有过。察罕特穆尔一路浩浩荡荡,至九月底抵达高邮前线,张士诚兵力不济,连战皆败。《庚申外史》曰:“兵围邮,日事攻击,矢石雨注,城中几不支,日议降附,又恐罪在不赦”。元军又连破六合、盐城、兴化等地,高邮城破只在眼前而已。笔者注:高邮之战史上主帅为右丞相托托,发兵九月,开战为十一月。

这时张周二人登上了一座山顶,只见高邮城外旌旗胜雪,营帐铺天盖地,将高邮围了个严严实实,几乎望不到边去,兵士便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心下不由得颇为发愁,如此百万军中却如何寻得赵敏去?总不能直上前去询问吧,张无忌和汝阳王之间虽亲为翁婿,但这个老泰山是否认他却悬得紧。

大白天是不能轻举妄动的,张无忌决定二更天后悄悄潜进营去探个虚实。两人索性便在那山顶睡了,这一觉直睡到太阳西沉。两人自梦中醒来,才吃得几口干粮,忽闻山下马蹄声骤响,吓了两人一跳,忙俯身去看,只见数千骑元军奔驰而过,向高邮方向去了。张无忌心想元军忽出奇兵,或对张士诚不利。虽然张士诚并非明教中人,而且起兵以后曾与明教义军为争夺地盘数度交手,杀死杀伤明教义军不计其数,实为与明教争夺天下的一大对手。但张无忌敬他是一个英雄,义军志士,能据守一座孤城数月,以一当百抵抗元军数月而不败,不能不让人心生佩服。

这时见到元军反常,心道不能再等了,好歹也要混进去,看他们有何举动,若有不利于张士诚的奸计,却还要设法告知城里。

其时张无忌武功虽高,却丝毫不懂兵法,他只看到了这一队元军如此这般狂冲而去便以为元军要对张士诚有所举动,实则却错了。因为即使元军夜里要袭城,却也决不会如此这般派遣数千骑兵于阵外奔驰。张无忌久不见赵敏之下,实在想念得慌,心中一直暗恨太阳下山缓慢,颇有坐立不安之势,这时见此异状,便似突然找到了提前出发的理由一般,说来竟不由得很是兴奋。

此去百万军中非同小可,张无忌独自一人较为方便,将周颠留在了原地,自行潜下山去了。周颠自知武功和轻功相去教主都甚远,自己去了只有途添累赘而已,便没有强求。心中只道教主武功盖世,此去虽为百万军中,实跟踏入草丛一般无异,最起码他若求脱身是没有人能挡得住的。便心下稍安,独自饮食起来。

这队元军离大营尚有二十里便有汝阳王大营营口守将领兵迎了上来,元军当中一名万夫长朗声喝道:“圣上有旨!请汝阳王察罕特穆尔速速接旨!”

那守将大惊道:“是!”急命副将领了四名骑兵拍马而去。

来使骑队虽稍缓了缓但并未停步,就此直冲了进去。那守将不敢拦截,满脸的愁苦见于颜色,眼睁睁的看着这三千余骑奔驰而过。

张无忌尾随其后,趁那些守兵望着来使骑队目瞪口呆的份儿一指点倒了一个,抱了几个纵跃便隐没在了数十丈外的长草之中。又潜出了数百丈远,来到一座废弃了的破茅屋内,将那元兵身上的衣服扒下穿了,再把他塞入柴禾堆里,向大营而去。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昏黄的晚霞纠缠着大团的乌云挤满了大半个天空,空气潮湿而冰凉,大有要下雨的意思。

张无忌此去尽皆为大片的良田,如丝网密织般的河流沟渠,房舍随处可见,想来此处当为富庶的的鱼米之乡,但放眼所见良田全部长满了齐腰深的乱草,房舍尽皆破坏,没有一个百姓,满目凄凉之状无法形容。

汝阳王接到飞马来报,手中握着的兵书啪的落在了床边上。此时他正躺在中军帐内的病榻之上,身边只有一人捧汤药照料。这个人便是赵敏。这时她穿着一身亲兵卫士的服色。看到父亲如此,赵敏心中也猜到了一些,手中的药碗不由得微微发抖,道:“爹爹……”察罕特穆尔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鬓发,道:“爹爹出去接旨,你回自己的营帐不可出来。”

赵敏放下药碗道:“不!爹爹,敏敏随你同去!”

察罕特穆尔正色道:“你现在尚为戴罪之身,出去见朝廷来使多有不便!”

察罕特穆尔说着便挣扎着要起来,赵敏忙去扶他,察罕特穆尔终于微叹了一口气道:“敏敏,拿了爹爹的铠甲来替爹爹穿上吧。”

赵敏忍不住滚下了两行泪来,不敢让父亲看到,忙转过身去偷偷抹了,搬了汝阳王的铠甲来,替父亲穿上。汝阳王左肋中了严重的剑伤,稍一动弹便疼得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赵敏实在不忍心看着年迈的父亲受此折磨,几欲将那铠甲夺过来扔掉,但她素知父亲的个性及蒙古战士的个性,连一声劝也没说得出口。这时猛听帐外马蹄声乱响,接着又是靴声咚咚,足有十多人向大帐而来。门外守将早已出口喝住,门外来人也大声道:“大将军拔速尔求见王爷!”“大将军莫合朱旺求见王爷!”等等等等,喧声一片。

赵敏面露喜色,忙叫道:“请诸位将军进来!”

不一会儿诸将军便鱼贯而入,呼啦啦跪倒了一片,门外还不断有人来见,偌大一个中军帐直不够用,许多职位较低的便跪在了帐外。众人抱拳道:“王爷,朝廷忽来圣旨,恐于王爷不利啊!”

察罕特穆尔领军攻打高邮已有三个月,每战必胜,眼下高邮城中早已断绝粮草,矢石短缺,城中军民人心惶惶,高邮城破指日可待。但察罕特穆尔所带兵士大多都为北方人,此时南征日久,日日睡在阴冷潮湿的水边沟旁,饮食肮脏恶劣,跳蚤成群,几乎人人均感不适,受伤者更是难以痊愈,伤口恶烂,多有不治而亡的。察罕特穆尔体恤士卒,又拟再多困敌人几日,使敌军不战而降,是以上书朝廷请求暂且按兵不动,以逸待劳,修养数日再行攻城。如此原本乃上上之策,但向与汝阳王不合的佞臣哈麻等人竟乘机以汝阳王领军百万,苦战三个月,伤亡惨重之下并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带去了一半以上的朝廷官员作为自己的随从,无能、贪婪、傲慢、不臣之心之以极!向元顺帝大大的参了察罕特穆尔一本。元顺帝原本便对察罕特穆尔甚为猜忌,以往都在想方设法的削除察罕特穆尔的兵权,无奈此人甚有能耐,指挥作战又几乎没有失败过,竟抓不住他的什么把柄,现下遇到此事怎能不乘机借题发挥?

察罕特穆尔在朝中也有相当的力量,这些事情自然早已传入了他的耳中,也传入了军中,是以这时朝廷特使突然到来宣旨,人人均感不妙,才不约而同的赶到了中军帐来。

元朝建国初期为了巩固其统治,曾迁徙了大批的蒙古贵族散居于各地,分发土地山林,授以爵位,允许私养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察罕特穆尔的军队便大多由这些力量组成,并且这些军队的号召和组织也均出自于察罕特穆尔个人的威信和力量,跟朝廷并没有太多的直接关系,是以当听到朝廷可能要降大罪于汝阳王时,这些将领便首先紧张了起来。

只听那大将军拔速尔叩首抱拳道:“王爷有伤在身,切不可妄加活动啊!圣旨到来便由我等替王爷跪迎!若圣上怪罪王爷守而不攻,我等便道都是我等苦劝王爷才如此行事的!”

察罕特穆尔自然明白众位属下的心思,他也知道皇上甚是猜忌自己,如果这次宣旨自己不尊,便无疑更加让皇上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如此这般可大为不妥,所以这圣旨无论如何也要接,一来表明自己并无二心,二来也看看皇上到底要如何对待自己。皇上只是一时听信了奸臣贼子的谗言而已,自己只要上得金銮殿,自有办法重新说服皇上。是以他走上几步道:“诸位爱将快快请起,皇上圣旨焉能不接?大家自管宽心便是!抬本王出去吧!”

说着察罕特穆尔跨入了虎皮软椅,由四名壮汉抬了出去,众将也一齐跟了出去。赵敏咬着下唇,悄悄地跟在软轿之侧,一手扶着轿杆,一手暗暗的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一行人还未走到辕门口,特使骑队便已赶到了。只听一声长呼:“圣旨到——汝阳王察罕特穆尔接旨——”察罕特穆尔便连忙翻身下椅跪拜下去,众兵将等也一齐跪拜了下去,山呼万岁。

其中一名盔甲鲜亮的武官自怀中取出皇帝诏书展开,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汝阳王、总制诸王征南大元帅察罕特穆尔,于本年七月受天子之命,率军百万,猛将千名,谋士数百,南征反贼张士诚。虽我军之众胜贼百倍,但三月有余南征之战未见丝毫建树,但却耗银百万,粮草无数,兵将伤亡惨重!现下大军原可一鼓作气破敌,然南征主帅察罕特穆尔却突然停止不前,贻误战机,给敌以喘息的机会。其心叵测!天子震怒!特颁此诏,命现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知枢密院事雪代将其兵,察罕特穆尔立刻交出帅印,携己随军家丁前往淮安侯命!若胆敢抗命,即时处死!钦此!”

那武官念毕,嘿嘿冷笑两声,合卷送出道:“罪臣察罕特穆尔还不速来接旨?”

这时察罕特穆尔脸色苍白,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脑内一阵眩晕之后喉头一腥,一口血涌了出来。他此时正拜伏在地,便顺口一张,将满口的鲜血暗暗的吐在了草地里。他只觉得身心交瘁之下,只愿就此趴了下去,永远不要再起来了。他感到女儿挽住了自己的胳膊,听到了身边的将士们一片哗然。

察罕军营里的将士何其之多?数百人听完圣旨呼喊起来以后,便如油海举火,霎那间便燃烧了开去,声震于野。若非察罕特穆尔治军极严,各处军士不得擅离其守,只怕百万大军有一半以上要挤了过来。

见此声势来使骑队人人脸上变色,心道,若察罕特穆尔当真趁此机会起兵造反的话,自己等三千来人个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武官强自收摄心神,鼓起勇气大声喝道:“察罕特穆尔,尔想抗旨不遵吗?”

大将军拔速尔也喊道:“皇上冤枉了王爷了!朝中不知军中实情,怎可胡乱治罪于王爷!?”

大将军莫合朱旺已经跳了起来喝道:“此乃朝中奸臣陷害!天下皆知啊!”

那武官左手平举诏书,右手刷地拔出了一口镶金嵌玉的宝剑喝道:“此乃天子御赐尚方宝剑,凡抗命者杀无赦!”

拔速尔怔了一怔,莫合朱旺却瞪目吼道:“我们百万大军全部抗命!你便来全部斩了罢!”

那武官气得脸上发青,睚眦欲裂,狠狠道:“把此人给我绑了!”

左右亲随立刻涌出数骑来,但在人前呼呼喝喝,装摸作样,哪敢当真越众上前?

其实元顺帝此次委派来接掌察罕帅印的三大高官里的其二者月阔察儿也在此行使队里,他一直居中骑在马背上,一言不发地冷眼旁观。直到此时他深感再闹下去若当真逼反了他们可就无法收拾时才抱拳朗声道:“众位将士息怒!众位将士息怒!此乃皇上的安排,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实属无奈啊!眼前我等仍需齐心协力共抗反贼,若特穆尔王爷确有冤屈,待事日后我等群臣齐向皇上启奏,皇上定会收回成命的!”

众将士哪里肯信他的鬼话,仍然吵嚷不休。这时察罕特穆尔已经暗暗地抹去了口边的血迹,挣扎着要站起来。赵敏再也克制不住哽咽着叫了一声爹,抱着他的胳膊泪水哗哗往下落。汝阳王强颜微微一笑,扶着女儿,扶着身边的将士站了起来,他双臂高举微挥,不到片刻,四野便平静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圈将士们,又遥望了一眼已然烟火高举的敌城,缓缓道:“多谢将士们厚爱!大家跟随察罕特穆尔受苦了!”说罢团团一揖。将士们呼呼啦啦地便跪了下去,个个虎目泪涌,拜伏了下去。有人便道:“能跟随王爷作战,纵然粉身碎骨都是乐事,何来受苦啊!”

参议龚伯遂大声道:“王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诏书不可便接啊!且王爷出师时,尝被密旨,今奉密旨一意进讨,我等三军便在今夜将高邮夷为平地又如何?那时大军凯旋而归,皇上自会明白王爷体恤将士的苦心的!”

龚伯遂的提议立刻引起群相呼应。月阔察儿暗拧眉头,向察罕特穆尔抱拳道:“王爷世代忠良,乃我大元天朝第一忠勇仁义的大英雄,此时该当如何,全凭王爷定夺!”

月阔察儿的这一激将法察罕特穆尔如何听不出来?他心头苦笑,正想说话,却见女儿扑通地跪拜了下去,粗着嗓子大声道:“王爷!小人虽然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小卒,但也要请王爷您为着国家社稷着想,先破敌,后接旨啊!”

察罕特穆尔摇头叹息道:“难道你们都不明白本王吗?反贼张士诚已到强弩之末,谁来领兵攻之都可破,何苦非要如此不合时宜地强攻而害了千万将士的性命呢?我个人的一点成败荣辱又何足道哉?天子诏我而我不从,是与天子抗也,君臣之义何在?你们都不用再劝了,本王主意已定,接旨奉命!”

赵敏大声喊道:“皇上不命王爷进京面圣,而是流放到遥远的淮安,这岂非明摆着有人作梗不使王爷有面见皇上辩驳的机会吗!”

察罕特穆尔脸色又一沉。皇上受奸人挑拨,必将制他的罪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流放淮安却万万没有想到。适才他心头大震之下口吐鲜血便是为此。这果然是奸人们想制他于死地的毒招。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好在自己朝中也有得力之人,儿子王保保领军镇守边关,也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将才,等此时风头一过,他们定然会想办法在皇上面前替自己辩驳。是以他不再迟疑,拂开扶着自己的将士,强忍着伤痛,自己走过去单腿跪地,高举双手,接过了诏书来。

见到察罕特穆尔如此,一时间万军默然,一时间叹声一片。跟随察罕多年的一些老兵宿将都知道汝阳王的脾气,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禁不住都潸然泪下,萎顿在地。月阔察儿生怕汝阳王触景生情,突然改变主意,便抱拳道:“那么请王爷立刻奉旨行事!现下将士们一时间感情不能自己,还请王爷速速启程为妙!”

汝阳王本来颇不舍得立刻就走,但听此一言,心下冰凉,微微一笑,抱拳道:“那么军中之事有劳大人了!”

说罢唤了亲兵去取了帅印文书等物,现场简单交割。

赵敏软倒在地,心头混乱已极,只顾在想若掀起群愤当可阻止使者下诏,但如此一来父王定又不快,正烦恼间突感手掌被人轻轻一捏,忙扭头看去,只见一名头发蓬乱,满脸泥土的小兵跪在自己身边正嘴角微笑的看着自己。略微一怔,当即认出这便是张无忌啊,只差点儿便要放声大哭扑倒在他的怀里。这个念头转了一转便收了回去,如此环境,便是她赵敏都不能显露身份,何况张无忌?她扭过了头去看向父亲,但那手却终于没有从张无忌的手中抽了出去。好在现下人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汝阳王的身上,谁也没注意到这两个小兵悄悄的手拉着手的怪模样。

对于张无忌来说能看到赵敏好端端的出现在眼前当真是无上之喜,至于汝阳王被皇帝革职流放却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如果换了他是汝阳王,替如此昏君办事,他自己便只怕早已告退许久了,何必等到昏君先开口?而且汝阳王被革职后便不能再与义军为敌,那么于天下于他和赵敏之间都是一种好事。

匆匆交割完毕,汝阳王命赵敏点了几名亲兵,带了四名家将出营而去。

赵敏所点的亲兵里自然有张无忌在内,而那四名家将张无忌却也认得,竟是十八番僧中的四钹金刚。不过这四名番僧个个手捻佛珠,双目半睁半闭,一副对外界事物不闻不问的样子,自然没有留意到张无忌这个大对头正混在自己身边。

汝阳王跨进虎皮软轿时张无忌抢去抬了后首的轿杆,赵敏一声不响的跟在轿侧,才起轿,三军将士便呼呼啦啦的跪倒在地,拜伏下去,不少人失声痛哭。

面对此景汝阳王不便再说什么,只得一摆手道:“走吧。”

一行人走过三千骑队,出了大营没多远,便只听得身后军中吵声震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端。这时营外却另有一队人马横冲直入地疾驰来了。赵敏害怕他们冲撞了父亲的软轿,忙带领大家让到了路边荒地里。只见来者也是元军,数十面大旗之上绣了太不花和事雪的字样,知道接替汝阳王军权的大队赶到了。

大军发现停靠在路边的这一小队人后立刻分出了一支百人队来,拉弓引箭,将汝阳王等围了起来。一名百夫长厉声喝道:“尔等何人?为何黑夜出现在军营之中?”

赵敏粗着嗓子喝道:“大胆!见到汝阳王、征南大元帅还不快快下马跪下!还敢在此大呼小叫!?”

众兵将大吃一惊,拉弓的手便先行软了。那百夫长更是惊得呆了,但他又绝难相信堂堂一位汝阳王会在这种时辰带几名小兵出现在荒郊野地里。一时拿不定该如何是好。这时一辆锦绣豪华的四匹马牵引的马车在路边停下,车上棉帘掀处,露出一张肥厚粗黑的老脸,上下打量了一番汝阳王等人,沙哑着嗓子道:“是何人在此?”

百夫长跃下马奔上前拜禀道:“回禀大人,其人自称为汝阳王、征南大元帅。”

那人道:“哦?是么?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下马去磕头?难道不要命了么?”

此人正是原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此人虽是文官,但所识之字蒙文汉文加起来也难过三百,只是因为元廷的选吏制度偏爱蒙古显贵,家族与朝中大元哈麻又渊源甚深,所以才如此官位显赫。这种小人察罕特穆尔平时从来瞧之不起,此时虽有虎落平阳之意,却也不愿下轿来与他搭话,受他那小人之气。汝阳王到底是廋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被革职流放,但积威仍在,太不花心下很想大大的折辱他一番,却非但没有那个底气,甚至还忍不住想下车去向他行那跪拜之礼。于是只略一停顿便吩咐向前去了。耳边听得前方军营喧声大作,知道察罕旧部心下不平而吵闹,心道不杀你几个以振军威你便不知老子的利害!吩咐全速前进。

汝阳王人等行出了三十里,在一废弃了的民房内安顿了下来。这时只见高邮方向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之声隐隐传来。汝阳王长叹一声,胸腔急抽,顿时连连喷出鲜血,无法抑制。这时张无忌再也顾不得隐藏身份,出指如风点了他上身数处穴道,掏出几粒治伤药丸塞入汝阳王的口中,将他平平抱起,往室内木床走去。一个小兵如此举动令四名番僧大吃一惊,以为又混进了奸细,来谋害王爷,想也不想,四掌齐上,向张无忌背上打去。赵敏此时喝止已然来不及,张无忌也不回头,脚下向前猛地一跃,身体前冲,这四掌便纷纷落空,掌风击在门框之上,那本已残破不堪的门框咔嚓巨响间,垮了一大片。四僧还待追击,赵敏已抽出腰间长剑一个急跃挡在了四僧之前喝道:“各位大师不得无理!”

赵敏女扮男装混在汝阳王身边四僧都知晓,听她这么说便都停了下来,向屋内张去,只见那奇怪的小兵将汝阳王平躺着放倒在床上,自怀中又取出十多根金针来,熟练以及地刺于汝阳王的数处穴道。看他那满脸凝重的样子,四僧始知此人果然是在救王爷。心中暗想刚才鲁莽,差点伤了此人的性命。

张无忌用完针,又以柔和而雄浑的九阳真气和九阴真气,阴阳调剂之为,替汝阳王疗了一遍内伤。功毕站起身来,看着被点了睡穴昏睡甚沉的汝阳王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赵敏语音颤抖地问:“如何?”

张无忌微叹道:“且先让王爷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到外面去说。”

赵敏咬着下唇,抹去滚下的眼泪点了点头,吩咐四僧道:“烦劳四位大师在此守候。”和张无忌到了房前荒地中。

张无忌道:“王爷肋上中剑伤了脏脾,原本经良医疗伤后早作静养当无大碍,可是……可是……”连说了两个可是之后终于不忍说下去了。赵敏绝顶聪明,当然猜到了张无忌的可是之后的话语。但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张无忌轻轻的搂住了赵敏的肩头,吻了吻她的头发,道:“敏妹,你我现在已经结为夫妇,王爷便也是我的爹爹,我会尽全力救他的!”

赵敏伸臂搂住了张无忌的腰,趴在他的怀里哭道:“你说爹爹的伤不碍事的!是不是?爹爹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张无忌道:“只要岳父他不被俗事烦心,不动怒,我或有把握。”

赵敏道:“可是现下太不花等人必会斩将立威,而爹爹素知这些老部下的性子,此时军中火光冲天,大军定然已经哗变,爹爹能不急火攻心么?”

张无忌点头道:“那便如何是好?”

续倚天屠龙记7

赵敏沉吟半晌道:“能否一直点了爹爹的昏睡穴,令他大睡几日,待他伤势康复一些后再令他醒来,那样不就不必怕他情绪冲动了么?”

张无忌摇头道:“点昏睡穴只是一时应急的办法,到底不能时间长了,因为点此穴阻碍了心脉的血液流畅,时间长了只怕对心脑大损,甚至致命。不可多用!”

赵敏“啊”的轻呼道:“那便如何是好?”

张无忌道:“若施以适量的蒙汗药,或可支撑几天,只是这其间岳父的饮食便溺将很是麻烦而已。”

赵敏点头道:“只要能救得爹爹的性命,其余的事情都交与我去办好了,多苦多累我都不怕!”

张无忌搂紧了赵敏的肩头,想起周芷若的事心头又是歉疚又是矛盾,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诉说,但自知此时此境不容他述说这些,便在她的额角轻轻印了一吻道:“现下我们需找个清静之所,避开尘世间的烦扰,岳父才可安心养伤病!”

赵敏听到此言犹疑道:“这……那淮安之行便如何?”

张无忌道:“可否不去了?反正皇帝又没有派人押解岳父。”

赵敏叹了一口道:“无忌哥哥你是不懂朝廷的事的。你知道为何这次爹爹南征没有我兄长王保保同行吗?你知道我母亲明明知道爹爹遇刺受伤却不能亲自探望,又不能使唤兄长探望,却煞费周折地托人找了我来么?这都是朝廷防止爹爹生异心所致啊!淮安位于高邮以北区区几百里之外,走得再慢三四天也准到,朝廷惯例流放人员到达流放地点后要赴当地县衙报道画押,听由当地县令调遣安排,朝中奸佞早就防着爹爹在路上故意拖延时间了,定然早已通知了淮安县,若爹爹数日内到不了淮安,只怕我特穆尔一家立刻要遭殃。”

张无忌长叹了一声道:“古人云伴君如伴虎,果然一点都不错啊!”

赵敏道:“现下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们唯一要做的便只是如何保住爹爹的性命安全到达淮安便是了。”

张无忌点了点头。这时只见高邮方向火光更大了,一阵阵喊杀声隐隐传来。张无忌忽然想起周颠来,心道他该不会发现这阵火光而误以为自己身陷百万军中吧?想到此处他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因为按照周颠的性子,他定会下山到那乱军之中去找寻自己的,那样周颠岂不是很危险?张无忌轻微用力抱了抱赵敏,放开她道:“这次周颠兄陪我一起来的,我得去找他一下。”

赵敏微鄂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点头道:“快去吧!”

张无忌转身欲去,却被赵敏拦腰抱住在脸上吻了一个,只听她道:“若不得已进入乱军之中,一定要小心在意!要知道我在此处等着你!”说完她便放开张无忌闪身奔入了屋内。张无忌心下好生感激,放开步子,飞速而去了。

周颠栖身的那座小山位于高邮湖边,据此并不甚远,不多时张无忌便奔到了,上山一看,他果然不在山上,心下暗暗叫苦,又飞奔下山,向军营而去。

下山不久便见到前方喊声震天动地,如潮水汹涌般地冲来了无数人马。张无忌目力极佳,此时虽是昏黑之夜,却也隐隐约约看见领头的将领便是那大将军莫合朱旺。张无忌无心和他们碰头,急跃几步,飞身上了一株参天大树,不多时大军便如蚁群般奔至树下,蜂拥向西,无穷无尽,不知何时方休。张无忌站于树顶远远望去,只见元兵遍野皆是,许多竟如无头苍蝇般的的四散逃窜,丢盔弃甲,全不成军。张无忌眼见元兵一时片刻走不完,没耐心等待,便毅然跃下树去,在人流中疾速穿梭,向高邮方向而去。

张无忌虽突然从天而降,又反其道而行,但众元兵忙于奔命,谁也没有去理会他。张无忌尽拣荒地、水边奔行,减少了和迎面而来的人马的对撞机会,不一会儿便到了城下二里之处。这里几乎已是一片空营,唯见数处人马交战正酣,奔近前去,只见交战双方是太不花率领的部众和汝阳王帐下的将士。显然汝阳王帐下的将士们都不愿恋战,只想夺路而逃,无奈被太不花的亲兵拦住了砍杀,不得已而战。张无忌转了大半个营盘,却没有发现周颠的影子,心下暗暗着急,这时突有一队弓箭手发现了他,见他穿的是汝阳王军队的服色,立刻抬箭射了过来。张无忌脚下毫不停留,几个起落便上了一座了望塔,那些箭矢纷纷落空。那名带队的百夫长见到张无忌这般身手当即大叫了起来:“这是一名奸细!儿郎们上啊!射住者有赏!”

弓箭手们精神大振,一起呼喝着追到了望塔下,抬弓嗖嗖而射。

上得了望塔张无忌的视野立刻大开,只见元兵四散喊杀之际,高邮城头突然“通通通”三声炮响,城门大开之处,杀出了数队义军来。张无忌叫了一声好,突感无数箭矢射到,风声凄厉,他双足一蹬,立刻飞身而起,冲破了望塔顶的遮雨草棚,避过了如蝗飞箭。但蒙古精兵骑射之术天下无双,一箭落空第二箭跟着就射来,这时张无忌刚好下落至空中,想躲避是万万不能了,只见他在空中身体下弯,头部朝下俯冲,双掌飞舞,来箭纷纷斜飞,射入昏黑的天幕,无一而中。百忙之中张无忌还抓住了一把飞箭,甩手掷出,自那前排的数名箭手当胸穿过。百夫长大惊之下待要呼喝,一支箭矢电闪而至,顶门顿时开花,那箭矢穿过他的头颅又刺入了他的坐骑臀部,深入数寸方才停止。那马悲嘶中人立而起,将百夫长的尸体抛下地,后腿打闪中疯窜而去。众元兵大惊失色中再看去,只见那奸细落到了望塔的边缘脚一蹬,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太不花的军队原本为了追堵四处逃窜的查罕军队便已经十分分散,这时敌军猛地杀出顿时便腹背受敌,首尾难以相顾,张士诚的军队势如破竹般的直杀了进来,无可阻挡。张无忌这时也冲到了近前,只见张士诚的队伍里有一员三十余岁的猛将手提长枪,相貌奇伟,眉宇轩昂,犹如常山赵子龙复生一般,跨下高大白马,杀入敌阵当着无不披靡,心下暗赞。

张无忌身穿元兵服色混在乱军中颇难独善其身,他看到不少察罕部下的军士纷纷倒戈,许多人喊道:“昏君无道,大元气数已尽,我们便投降张王了!”于是纷纷脱掉头上的帽子,向太不花的军队杀去。张无忌立刻效仿,脱去帽子,捡了一根长枪跟在降兵后面假意冲杀,游目四顾,找寻周颠的下落。

那员大将冲上了一处小山丘,朗声疾呼道:“兀那元兵元将听真了!我乃诚王之弟威德大将军张士德是也!不想死的速速投降!诚王宽厚待人天下皆知!必会重用你们!否则杀死勿怪!”

这张士德的内力甚强,乱军喊杀之中喊将出来竟也能将声音远远的送了出去,张无忌离他几有百丈,兀自听得清清楚楚,心下又喝了一声彩。这时北首又杀来了一支义军,领军的却是一名二十余岁的俊美青年。此人虽为领军将领,却不穿盔甲,只是一身雪白长衫,头戴文士方巾,手提长剑,神态潇洒,精神爽朗。张无忌看到他倒还罢了,只见他身边尚有三名美貌女子,与他顾盼之间甚是亲热,那五毒教的教主何绿嫣赫然也在其中,令张无忌大吃了一惊。暗想此人到底是何人?

不多时那俊美公子便冲到了张士德身边,展颜一笑大声道:“三哥!快快杀入敌丛啊!我兄弟二人比比,看谁杀敌最多!”

张士德眉头微皱,道:“敌军大乱,多有归降,士信你不可一味妄杀!”话音落处,那俊美青年已去得远了。

张士诚有三个弟弟,大弟张士义早亡,二弟张士德有勇有谋,是张士诚最得力的助手;三弟张士信风流潇洒,文武双全,几乎什么都好,只是风流过度了一些,常常四处沾花惹草,大欠风流债,是一个标准的花花公子。

只见张世信带领着那三名美貌女子杀入了敌群,在抱头鼠窜的乱军中当真如狼入羊群一般,惊得许多原本脚步放慢,心中犹豫是否投降倒戈的元兵又加力奔逃起来。张士德见此情形长枪横摆,纵马追了过去。

这时一名手提两条镔铁狼牙棒、身穿黑甲、跨下骑匹枣红马的元军大将拉马杀了回来,口中大喝道:“蛮子狗贼!休得杀我儿郎!且吃本将军一棒!”

义军数名兵将插过来阻拦,均被他击碎天灵盖而死。张世信杀得起劲,正愁没有好手对战,见此大喜,喝道:“大家都给我让开了!让本少爷会会这名鞑子!”挺剑指着元将又喝道:“来将报上名来!张世信剑下不杀无名之将!”

元将马快,没了阻拦片刻就到,他双棒高举喝道:“老子名叫托不花!看棒!”话音未落两马便已错首,左棒当头向张世信面门砸去。张世信哪里等他先出招?早已斜拉马缰,挺剑向托不花腋下刺去。张世信先发先至,托不花看出厉害,知道自己就算此棒挥老,对方却只需一偏头就可以避开,而自己不免中剑,便立刻中途变招,手中的狼牙棒向长剑砸去。那狼牙棒足有数十斤重,而长剑不足十斤,与之相撞优劣之势显而易见。张世信暗叫想得美,剑锋徒转,避过大棒,乘错马而过的瞬间仰身反手一剑向托不花背心刺去。这一招精妙之极,在这瞬息之间将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张无忌远远的便已看了出来这是少林派达摩剑法中的一招回身侧击。倘若在地上交战,这一招须得身体旋转小半周,上身斜仰,手中长剑借腰腕之力刺出。这时张世信坐在马上,虽没有了脚下步法相配合,但仰卧马鞍之上挺剑刺出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托不花虽然天生神力,又学过多年武艺,但变招之迅捷远远比不上眼前这青年,他虽向前急伏上身,但后心要害终于中剑,当的一声脆响,火星乱闪,托不花盔甲的后心铁片极深地凹了进去,鲜血随之流了出来。此剑虽经铠甲阻隔只刺入不到二寸,只伤到了托不花的皮肉,但托不花受力极大,两马错过去之后他的上身也为之倾斜,差点摔下马去。

托不花又羞又怒,拉转马头又攻了上来。冲到跟前停住战马,凝神鏖战,转眼间便交了三招,在第四招上张世信长剑虚晃,左手入怀摸出两枚钱镖挥手而出,正中托不花坐骑的脑门,那枣红马偏头悲嘶一声脚下绞绊,倒了下去。托不花急拉马缰,那马竟一挣扎又站了起来。张世信叫道:“又来了!”托不花只觉眼前白光电闪,慌忙后仰偏头,避过了咽喉要害,但头盔终于中剑,滚落下地,额头的一块皮肉也同时被张世信的长剑削了去,鲜血下淌,几乎蒙住了双眼。胯下战马歪着身子斜冲十几步,扑通一声冲进了附近的一个大水塘中。这个水塘中原本便有许多慌不择路跳入进去的元兵,此时托不花连人带马冲将进去,立时便撞死撞伤数人。托不花落入之处水深十余尺,托不花混身铁甲,手里又拿了两根加起来足有一百三十斤重的狼牙棒,所以下水即沉,将颇会游泳的战马压在了水底,自己拼命上挺,才好歹露出了头手来。张世信哈哈大笑着摸出数枚钱镖抖手射向托不花的面门,欲就此射杀了他。眼见钱镖出手,却听丁丁几响,横地里伸出一支大抢,将钱镖尽数嗑飞了。

原来这时张世德正好冲到了,伸枪救了托不花一命。张世德道:“三弟,此人也算是一条汉子,何必赶尽杀绝?且先绑了再说!”

张世信虽一向不大服气这位三哥的管束,但三哥这些时日来威信日重,便也不敢当面顶撞,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领兵去了。张世德叫道:“三弟须得听从将令行事!不得有误!”

张世信回头回应了一句:“知道了!”果然不敢再行死追,只是大声呐喊着遥遥追赶。原来张世德知道元军虽乱但人数也大大超过己方,若追击过狠激得他们奋起反攻将对己大为不利。元军大乱的原因张世德也已查明,知道元军分成了无数支零散的队伍,汝阳王的旧部已不再是主要的敌人,主要的敌人是今夜刚到的太不花等人。元军大乱之初张世德便与众将计议,料得太不花在兵败之后必会绕道北去,自高邮城北五十里外乘船沿运河向北逃遁,是以沿路安排了几处伏兵,更遣人前去凿沉元兵船只等等,现下击退元兵以后的追击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眼见现下降兵渐多,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张世德下令集合所有降兵,绞下兵刃,解送回城。张无忌也在其中,心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着急,一直未见周颠不说,现下却又如何及早脱身?

张世德下令救起托不花,突闻水中有人大声喊道:“张将军救我!”

张世德勒马望去,见是一名已经脱去战甲的魁梧汉子,心中微喜,道:“投诚张王的英雄们都请将手举起上岸来罢!”

水里的元兵们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早已抵受不住,听到此言纷纷举起双手往岸上走来。那喊话的元兵走在最前面,只见他走到齐臀深的水边时突然脚下一滑,扑倒在水中,引得岸上义军哈哈大笑。

谁知那元军摔倒在水中后挣扎了几下,涌起一股血来便就此一动不动了。众人心中大奇,不由得纷纷上前数步探头而望,心中均想水中定有乱军掉落的兵刃,此人倒霉,不巧正好撞了个正着,就此送了性命。张世德心中微感惋惜,正想嘱咐手下去拉他上来,却见那人的身体又微微的动了一动,心中立觉定有不对之处。但他艺高人胆大,虽然感到不对,仍然向前几步想细作查看。这时那人突然自水中暴起,双手一扬,便有八枚乌黑的暗器向张世德身前数处要害袭去。这时那人的身侧和身后另有四人也同时出手,其中三人同时拔出了三柄弧形长刀,另一人却抬掌激向那偷袭张世德之人的背心击去。

张无忌离得虽远,但看得真切,那击打偷袭之人背心的人不是周颠是谁?而那偷袭张世德的八枚黑镖不正是星形钢镖吗?难道那四个人是岳父汝阳王安排下的东瀛刺客?此时此刻张无忌再也顾不得隐身,立刻飞身而出,向塘边扑去。

张士德心中虽已起疑,但那钢镖来势奇速却也吓了他一跳。忙伸枪格飞了射向面门和前胸的三枚,剩下射向双肩和腹部的不及挡格,顺势一个侧身滑下马避了过去。

那边水里的周颠憋足了十成之力向那人背心击去,但那人却全然不顾,依然拔刀前冲,顿时背心中掌,嘴角喷出一小口鲜血之下,借助周颠一掌之力前扑的速度却更加迅捷快速了,说到便到,不等张士德双脚落地已自空中猛劈而下。此人的内力竟十分强,刀刃未到,一股劲风却压得张士德胸闷气胀,喘气不得,忙双手举枪以霸王举鼎的招数硬挡了这一刀,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张士德手中握着的手腕粗细的镔铁大枪登时被砍入了二三指深,原本笔直的枪杆也弯了下去。张士德只觉虎口剧痛,双臂发麻之下长枪几乎脱手而落,他忙连退四五步,单腿跪地方才化去了这一劈之力。对方一劈既去,二劈又来,这一刀确是拦颈横削,便是意欲将张士德的人头一刀削落,狠辣已极。张无忌看得分明,那张士德的武功虽然不是出奇的高,但也算得上是当世二流高手了,加上机智勇猛过人,足可与青海三剑等角色一较长短。却见那东瀛刺客的招数依然简单粗陋,但内力显然要比自己以前碰到的东瀛刺客要高出甚多,只见他的长刀狠辣快捷之极,以快补拙,却也有效得紧。这第二刀张士德便难以招架了。但此刻张无忌离他们尚有二三十丈远,加上他一动身便有无数人呐喊着挺兵刃阻拦过来,他虽想救张士德却也力不从心了。

果见张士德竖枪力挡,右手虎口崩裂鲜血直喷之下脱右手而去。那刺客变招奇快,立时斜砍下去,饶是张士德着地滚出丈余,背心也被刀尖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若不是他的铠甲阻隔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道,只怕他立时便要命丧当场。但即便如此,张士德也受伤甚重。那刺客一个箭步跨将过去,眼见便要将已经毫无招架之力的张士德毙于刀下,左右前后却同时有数道巨力击来。原来张士德身旁尚有数名大将及卫士模样的高手,见主帅被人刺杀,同时出手相助。他们虽在刺客射镖之际便已拔身出手,但直到刺客砍出三刀才到,可见那刺客的速度之快。那刺客直是一个不要命的亡命徒,数力及身依然不作理会,不顾一切地向张士德劈去。眼见便要得手,横地里一名卫士挺刀扑到张士德的身前,一刀没有挡得住刺客刀势,被刺客长刀自左肩砍入数寸,鲜血狂喷。

那卫士张口喊道:“将军快走!”奋力举刀,推开敌刃,猱身而上,要与刺客同归于尽。刺客一击不中,立刻斜闪,回刀狂舞一周,逼开了袭击的数人。便就是这么一阻隔,已有十多人将那刺客围了起来,张士德也早有死士扑将上来抢入军中了。

周颠一击成功,其余三名刺客同时大吃了一惊,一齐举刀向周颠的背心砍去。张无忌急跃前冲便是为此,他同这些东瀛刺客交过手,知道他们武功不弱,诡计多端,阴险毒辣,怕周颠伤在他们手下。冲得几步便有无数人前来阻拦,张无忌以矛杵地飞身而起,自长枪大戟之上踏跃而去。他眼见这次的刺客远比上次自己碰到的武功高得多,心下更加急了。只见周颠奋力斜扑,避开了背后三刀,潜入水底摸了一杆狼牙棒上来与三名刺客战成了一团。

这三名刺客的身手显然远较第一个为逊,但周颠摸出的是托不花遗留下的狼牙棒,使来颇不顺手,又在池塘的烂泥之中,行动不便,难以抵挡那三人迅捷狠辣的怪刀,数招一过便身中数刀,受伤虽不甚重但也献血淋漓。三人数招没有杀了周颠,便也不再恋战,立时便分出两人来冲上了岸去,刺杀张士德。

这时那被围在人群中的刺客突然暴喝了一声,黄烟纷飞间,血光乱舞,被他冲杀了出来,仍然直向张士德冲去。众兵士未将张士德救出多远,眼见这刺客如此凶悍,人人脸上变色,挺兵刃围在了张士德的身前,护送他后退,其余士兵则纷纷弯弓搭箭向刺客身上射去。那刺客长刀狂舞,羽箭近身则飞,无一射中。众死士大惊失色之下,顿时被刺客冲出了一个缺口,抬着张士德的兵士也在强大的劲风中摔倒在地。那刺客厉喝之中飞身而起力劈而下。这时即便还有人挡在张士德身前替他死也将会同他一起被劈成两半了。

张士德见到那刺客的眼中放射着赤色的光芒,便是在这夜色中也那么的刺目,心知无幸,索性闭目待死。只觉得疾风刺肤之下,刺客长刀便到头前。突然耳边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火星灼面之下,忙偏头睁眼,却见那长刀已被一支长矛钉在了半丈外的地下,深入泥土,只露一小节刀柄在地面以上。刺客双手献血淋漓,横摔在了他的长刀附近。原来张无忌在七八丈外的空中眼见情势危急,顺手将手中的长矛掷出,打飞了刺客手中的长刀,救了张士德一命。

张无忌长矛出手,人随后便到,一把翻过张士德的身体,十指连环,顷刻间点了他背心伤口周围的十几处穴道。张士德背心伤口流血立时大减,不等他言谢,张无忌已托起了他的身体轻轻一送,稳稳地抛到了数丈外的义军军中。张士德脱离险境义军群雄忍不住一起叫了一声好,士气大增,顿时将三名岸上的刺客团团围住。

那边周颠一对一已大占优势,刺客挡不住他力大势猛的狼牙棒,突然身子一矮,潜入了混黄一团的泥水中,就此没了踪影。周颠手持狼牙棒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岸上数人也颇感诧异,张无忌微觉不对,几步跨到池塘边,但见水面突有些微震动,周颠手里的狼牙棒已脱手而去,直插入两丈外的水中,水花大溅之下,水流狂动,周颠已一扑而起,扎入了那处水中,双掌齐下,只听水底一声痛呼,那刺客已口吐鲜血斜刺里拱出了水面。周颠不等他站稳,抢先扑去单掌劈了过去,那刺客出于本能挥刀格挡,手腕正被周颠劈中,长刀脱手间,面门又中一拳,刺客惨呼间直飞上岸,直挺挺地摔在地上,蹬了几下腿便就此不动了。

周颠哈哈大笑,迈步上岸,不曾想离岸尚有两步便右腿一软,扑倒在地上。张无忌忙抢上扶起,周颠双唇惨白,指着自己的右腿道:“龟孙子在水底放暗器暗算我!”

张无忌忙扑过去看,只见周颠的右腿膝上三分果有一支四角星型钢镖深入肌肉,虽然刚刚着道,但他伤口四周却已又黑又肿,紫黑色的血如浆糊般汩汩外冒。张无忌从未见过如此怪诞剧毒,一时间只感脑内轰了一声,忙伸右手按住周颠腰间环跳穴,将九阳真气送了过去,涌向蔓延上升的剧毒。

那名被张无忌震伤双手的刺客已无法紧握长刀,只得空着手与同伙一起负隅顽抗。这时张世信也早已带着大队赶回来了,查知三哥已然脱险,便仗剑直冲刺客。行军打仗不比江湖斗殴,众将士明抢暗箭绊马索勾连抢一起上,三名刺客虽然凶悍却也支持不了片刻便纷纷就擒。

张世信跃下马背,长剑指在那刺客头领的脸上厉声道:“说!是何人指使你们来行刺大将军的!”

那刺客脸转东方,重重低下头,似乎向什么人行了一个礼一般,然后突然上下牙用力一合,只见其表情逐渐显得甚是痛苦,嘴角流出黑血,伏地而亡。

张世信大吃一惊,忙看向另外两人,只见他们也跟脸转东方,重重低下头,随即合下牙去。张世信又惊又怒,抬手一剑向其中一人嘴上刺去。他这一招虽在阻止对方自杀,但利刃刺口的痛苦却要比服毒自杀痛苦得多。只见他长剑将到,横地里却飞来一只草鞋,重重打在那人的下巴上,将他打得翻倒在地,就此下巴脱臼,没有咬破口中暗藏的毒药,也避过了张世信的一剑。

那只草鞋便是张无忌情急之下脱下自己脚上的草鞋掷出的。周颠中了他们的剧毒,不能没有解药。

这时所有的将士都看向了张无忌。早有将领附在张世信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张世信微微一笑,收起长剑上前几步抱拳道:“多谢大侠出手救我兄长,敢问大侠高姓大名!”

张无忌正将周颠身上的剧毒自大腿逼至伤口附近,听到张世信此言,回头欲开口,却见张世信身边一丈外一直冷眼旁观的何绿嫣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四目相对时,她杏目一霎,嘴角含笑,激情暗送。张无忌心下生厌,滑过眼去向张世信微微一笑道:“我乃一介草莽,贱名不足挂齿,将军莫怪。”

说完转过脸来。这时周颠的伤口已经大流黑血,那镖涌动几下,波地一声跳了出来,轻轻落在旁边。旁观之人不少都是武学行家,适才见他超凡入圣的轻功和掷矛掷鞋的功力都已咂舌不止了,这时又见他在替人运功疗伤之时尚能若无其事的说话,尔后运功起镖没有象通常人那样将镖挤飞而是如同伸手拿出又稳稳放下一般,这等绝世内力当真从所未闻从所未见,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息凝视,连喝彩都忘了。

张世信见眼前此人虽明显故意弄脏了脸和头发,但仔细一看,便知道年龄不过刚二十二三岁而已,比自己尚且小了几岁,江湖上如此年轻又如此武艺高强的人能是谁呢?他的眼前突然一亮,跨上两步,抱拳大喜道:“原来您是明教张教主啊!怪不得武功如此之高!佩服佩服!小弟对张教主的景仰之情当真是无法言喻啊!请受在下一拜!”

说罢当真跪拜下去,张无忌心头一急,内力微增,周颠浑身一颤,呻吟了一下,忙收摄心神,缓缓运力。

这时张士德也命人将自己抬了回来,听到张世信此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虽震得背上伤口剧痛,却毫不为意,也挣扎着要翻下担架来向张无忌行礼。

张无忌眼见周颠伤口已经流出鲜血,虽伤口深处仍有余毒,知道非一时三刻所能逼除,便就此收功,撕下一片衣襟将周颠的伤口上方大腿绑了,背到背上,对张氏兄弟道:“二位万万不可多礼,在下尚有要事在身,需得立刻离去,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欲走,又突然想起那刺客,便回身指着那地上活着的刺客道:“我大哥毒伤的解药尚着落在此人身上,尚请二位准许我将此人也带走。”

张氏兄弟对望一眼,均觉虽然如此便无法查察主使人是谁,但张教主对己有恩,又大名远播,实在无法回绝他,便一头了。张无忌道了一声谢,走上前去抓住了那人身上的绳索,飞身而去。

众兵将眼见此人身背一人,又手提一人,竟依然能纵身跃过小河,绝尘而去,一起张大了口,“哦!”地惊呼,良久不觉。

何绿嫣突抽坐下骏马,大呼道:“张无忌!等我!”随后追去。

张世信呼地打开折扇,面含微笑,望着何绿嫣的背影轻轻摇扇。他身旁的一名红袖缎袄女子嘻嘻笑道:“张郎,你的新欢追别的男人去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张世信呵呵一笑,道:“能结识到象张无忌这样的英雄人物才是人生之一大快事,至于一个风骚女子么,呵呵……”

两名女子一起佯怒道:“怎么?女子便不值钱了?”

张世信哈哈笑着伸臂将二女搂将过来,一人香了一个,笑道:“她走了岂不是更好?我可以全心全意宠爱你们两个了!哈哈……”

二女春意盎然,笑成一团。

张士德望着张无忌消失无影,终于长叹了一声:“做人当如张无忌,才不枉为一世啊!可惜未能请他进城一叙……”

遂下令鸣金收兵,郁郁回城。

张无忌沿着高邮湖畔一口气奔出了约二十里方才放慢了脚步。这时夜色更浓,漫天的愁云压在无边的高邮湖水之上,呈现那远在天边的一丝蓝幽幽的亮。终于淅淅簌簌的下起了小雨来,夹裹在冷风中如无数细密的冰针一般洒向湖面和原野,合着冰凉刺骨的水汽粘稠在人的身上,使人透心的凉。

张无忌感到背上的周颠浑身微微打颤,知道他的毒伤发作了,遂停了下来,将那名刺客掷到地上,放下周颠,取出水袋,扳开刺客的嘴,将大半袋水咕咚咚的全给他灌了下去。那人下巴脱臼尚未归位,在张无忌的擒拿手法之下半分也反抗不得。此人也甚是硬气,下巴虽痛,但却一声不吭,只是时下正值隆冬,天上又降寒雨,这大半袋的冰水一经下肚,他便忍不住浑身筛糠般的抖起来,满脸狐疑惊惧地看着张无忌。

张无忌也不理他,径去湖边灌了满满的一袋湖水,又全灌进了那人的肚子里。那人此刻已吓得面无人色,只道敌人想将自己像灌猪一样地活活灌死,哪知敌人却突然绕到身后,对着背心就是一掌,便只觉背心一股巨大的压力挤向腹部,顿时喉咙一震,适才灌入肚子的凉水喷口而出,那深嵌牙缝的一片药片也随之冲出。

张无忌扳开刺客的口察看,见无异状,左手微抖一送,刺客啊呀一声痛呼,下巴便合拢了。

张无忌正色道:“解药呢?”

刺客双目茫然。张无忌微微一笑,伸手在他的肩头轻提一送,刺客啊呀一声大叫,他的肩膀脱臼了。

张无忌道:“我哥哥中了你的剧毒,只要你肯拿出解药来,我立刻放了你,决不跟你为难。”

刺客摇了摇头,双目一闭,竟不再理睬张无忌了。周颠挣扎着坐了起来道:“这家伙是东瀛人,可能听不懂我们说的话。让我来。”

说着周颠坐过去,一掌拍在刺客刚脱臼的肩膀上,刺客疼得厉吼一声,滚倒在地,睁开眼睛来瞪视着周颠。周颠哈哈一笑,指着自己的伤腿大打手势道:“我的伤,你王八蛋的解药,快给老子拿来!否则老子还打你!你们的人杀了我的好兄弟铁冠老杂毛,老子正要找你们报仇呢!老子要好好的折磨你!你信不信?”

那刺客虽听不懂周颠说的那一堆话,但对方讨要解药的意思还是明白了,他竟说了一句:“解药的,我的没有,杀了我吧!”就此闭上眼睛,任周颠如何打也不再睁开了。

张无忌将那人浑身上下搜了一遍,果然并无解药,心道这名刺客是岳父的人,如果就此杀了不太好,这般带回去也不好看,便解了他的绳子,将他放了,背上周颠继续赶路。

周颠大惑不解,道:“无忌兄弟,如何将那人放了?我们还没有探听他们的来路呢?”

东瀛刺客是汝阳王府的人周颠并不知晓。周芷若说给张无忌听后,张无忌碍着汝阳王乃赵敏的父亲的关系,心内踌躇之下便没有对他讲。这时听他这么一说,便道:“此事令小弟好生为难……周大哥很快会知道原因的……我们快到了。”

说罢发足狂奔。路上周颠将张无忌去后他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原来他看到军营火起,人声鼎沸,以为张无忌的行踪暴露,被大军围困,心急之下便下了山去。没想到军营并非捉拿刺客,而是一片大乱,无数军士胡乱逃窜。周颠好奇之下擒了一名小校换了衣服混入军中查看。无意中却发现四名元兵身负极强的武功,神色也极为可疑,便暗暗地跟上了他们。这时有一把总模样的武官也发现了那四人,带兵上前喝问之时被四人杀死,由此被周颠看出武功家数,断定他们便是害死铁冠道人的一伙人,随后紧跟而去,直到随他们一起跳入池塘同乱军混在一起,然后乘机出手偷袭。

掠过连片荒草,跃过一条小河后汝阳王暂住的废屋便遥遥在前了。张无忌放重了脚步,未至门前,赵敏和四番僧便一起迎了出来,见是张无忌,四番僧一起收起了兵刃。赵敏满脸堆欢奔了过来,见到张无忌背上的周颠,微吃了一惊道:“怎么?周大哥受伤了么?”

周颠强笑道:“区区小伤,不碍事!无忌,快快放我下来吧!”说罢不等张无忌答应,自行挣扎下地,单腿跳跃着到达四名番僧面前,笑嘻嘻地道:“我说几位番秃老兄,身上可有酒喝么?老子当真是又渴又冷,急出鸟来了!”

四僧中的两人听他出语粗俗,眉头微微一皱,面生怒气,但另两人却面现欢喜,自宽大的僧袍下面各拿出了一只酒壶来。周颠大喜,连忙接过,仰头便喝。张无忌连忙喊道:“周大哥小心你身上的毒伤,不可多饮烈酒!”

周颠回头笑道:“不可多饮便少饮!兄弟你便放心吧!”说罢揽了四僧到一边的房檐下坐倒,笑骂劝饮。

张无忌知道周颠这是故意支开了四名番僧,好让自己和赵敏单独进屋相聚。心下感激,便携了赵敏的手进入屋内,探视了一番仍旧熟睡的汝阳王,叹了一口气。赵敏大吃了一惊,颤声道:“怎么?爹爹他……”

张无忌一怔。原来他的心中一直萦绕着那些天和周芷若在一起时的影子,见到赵敏更加如此,只觉又羞又愧,几乎无地自容,很想跟她说出来再向她赔罪乞求她的原谅,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心中烦忧之下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便让赵敏会错意了。心下更是歉疚,转过身来一把搂住了她,将她那娇小玲珑的身子紧紧地搂进了怀中。良久才缓缓道:“敏妹,我好想你啊!好想你啊!”说罢,两股泪水竟夺眶而出。

赵敏心下感动,伸臂使劲地勾住了张无忌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含泪笑道:“傻子……”

这一咬,这一骂,张无忌顿感浑身酥软,热火狂升,但他想到时下情景是容不得他乱来的,忙强自收摄心神,扶她在床边坐了下来,吻了吻她的嘴唇,道:“敏妹,离别这么多日,你都瘦了。你身上中的百虫百花毒解了么?”

赵敏道:“那日下山后何姊姊便给我服了解药了。嗯,分别数十日,你不但瘦了,而且变黑了,还浑身臭臭的。还有,衣服都湿透了,还不快运功烘烘?

张无忌心中一甜,暗附只有和敏妹在一起时才能真正的感受到舒心和快乐,只可恨自己……唉……那件事到底该不该对她说?如果说了她会生多大的气呢?会不会就此不理我了?心中迟疑,却也听赵敏的话,暗运神功,身上发烫,将一身的潮湿蒸腾了出来。运此区区小功并不妨碍他说话,想到周颠还身负毒伤没有解药,便将今晚发生的事简略的向赵敏说了一遍。最后道:“岳父他老人家醒来定会怪我坏了他的计划,而且还伤了他的属下,真不知道怎生向他说才好……”

赵敏淡淡的道:“还是不要向爹爹说起此事了……他现在不能再承受任何刺激了……”

赵敏说着看了看昏睡中的汝阳王,眼圈一红,又差点落下泪来。

张无忌也叹了口气道:“那我怎生向岳父求取解药?”

赵敏道:“这件事交由我来办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张无忌忽听得东北方向有马蹄声向此处而来,拍了拍赵敏的手背,侧耳倾听。只听来者约十数骑,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百丈之内。这时外屋值守的亲兵早已手持兵刃冲了出去,那把总朗声喝道:“此处有要人在此!来人回避!”

来人放缓了马匹,其中一人用一口走了调的北方话道:“汝阳王爷可是在此?我等大东瀛武士,乃是王爷的朋友!快快给我引见!”

张无忌啊了一声,忙拉了赵敏的手出去看,只见那些人尽皆黑布蒙面,一付夜行人的打扮,缓缓驰来,在十丈外跃下马,牵马步行过来。那把总又喝道:“把蒙面黑布都摘了下来!”

来者微微一愣,其中看似头目般的一人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块令牌,道:“这是王爷的令牌,请看清楚了。”

把总不敢擅专,回头看向赵敏,意思请求赵敏发落。赵敏微微点头,道:“让他一人过来。”

把总喝道:“那你一人过来面见王爷!”

那人点了点头,放下马缰,独自走了过来。张无忌见他的步伐飘忽不定,甚是怪异,心道此人当是自己见到的武功最高的东瀛武士。转念间那人已到面前,向门口抱拳道:“本人大东瀛武士原田一郎拜见王爷!”

赵敏淡淡道:“免礼吧。王爷现下正在休息,不便现身,原田先生有何要事?便由在下代为转告吧。”

原田朗声道:“此事大大的重要,本人需面见王爷才可说!”

原田这句话说得甚是响亮,声音嘶哑难听至极,钻入耳膜,宛如无数只小爪子侵入听者体内,只抓得人心肺麻痒难当,那几名亲兵纷纷面上变色,双手捂耳,佝偻下腰去。连附近的几匹马儿也禁不住直喷响鼻,焦躁不安起来。

露出这一手功夫的目的原本只是想让汝阳王知道自己来了,快快出来见自己,但见那许多人惊惶失措的样子不由得也颇为得意。原田将面前人等扫视了一遍,只见那四名藏僧和周颠以及赵敏都在暗暗运功抵抗,唯有赵敏身边的一个连头盔都没有戴的小兵却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心中暗自戒备,对着张无忌加了三成力又嘶哑着喝道:“本人要见……”

原来他运此功时劲力越强语音便要越加短促简单,到最高时该当只是一个“啊”字或一个“喝”字,这种功法在东瀛叫做催魂喊,与金毛狮王的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狮子吼全用浑厚的内力震伤人,而催魂喊则在内力震人的基础上又加入了极为难听的怪声音,听了使人轻者心烦意躁,重者立时失去心智,疯狂乱杀。实为罕见的邪功。

当他喊出来时旁人固然脸上变色,张无忌也大吃了一惊,因为他突然想起照此人这样喊法,汝阳王须会被他吵醒过来。不及多想,左掌推出,正是降龙十八掌的第一招亢龙有悔的第一式,虽然只发了二成功力,而且出掌后的一十八股后劲一股也没有跟去,原田却也只觉热风压面,原本已经吐到嘴边的“王爷”二字竟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没有喊得出口。出其不意之下,他身体被逼得后仰,脚下退了半步方才稳住了身形,憋得头部气血上涌,双目通红。

原田眼中的惊异一闪而过,冷冷道:“阁下是何人?”

张无忌尚未回答,赵敏道:“他乃王爷身边的侍卫!你在此大呼小叫,好生无礼!”

原田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些人,见除了眼前这名侍卫,再无其他特别强的高手,不禁傲气重生,生硬的说道:“本人见的是王爷!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休得罗嗦!”

赵敏怒道:“大胆!”却听身后脚步声响,几声咳嗽之后,汝阳王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且退下,原田,你有何事要说?”

赵敏回头惊呼:“爹爹?”被汝阳王双目一瞪,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噘着嘴退到了一边。这时早有亲兵奔来,在汝阳王的身后趴下,汝阳王一掀战袍下摆,在那亲兵的背上坐下,沉声道:“你说吧。”

汝阳王一现身,自有一股威势,四名番僧、所有亲兵、乃至赵敏和张无忌都跪拜了下去。汝阳王是张无忌的岳父,拜一拜无所谓,但周颠却苦了,他只得装作伤重不能起身,躺在地上闭着双目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原田也差点不由自主的拜了下去,但微一迟疑,终究只是抱了抱拳,讪讪地说了个:“参见王爷。”

把总喝道:“大胆!见到王爷还不下跪!?”

原田的眼中现出一丝冷傲,毫不理会。

汝阳王挥手止住把总,和色道:“我敬你为东瀛第一高手的身份,便不用多礼了。我和你们家藤野将军最近合作不甚愉快,你此次到来,应当不会给本王带来什么好消息吧?”

原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道:“这是丞相大人写给王爷的亲笔信,请王爷过目。”

汝阳王此次遭贬纯属丞相哈麻一手促成,他能会给汝阳王什么书信?赵敏心急之下几欲跳过去一把夺过,撕它个粉碎,但只说出个:“奸贼之信有何好看!”汝阳王却吩咐把总将信取了过去。

汝阳王接过信去,草草一阅,缓缓合好,放入信袋,哈哈哈笑了三声,突然猛地抽搐,一口鲜血哇的喷出。赵敏惊呼一声赶过去扶住汝阳王的胳膊,替他轻拍脊背,张无忌搭住了他的左腕脉搏,只觉他的心脉跳动甚急且乱,便将一股内力输了过去,汝阳王左半身顿时如处暖炉,片刻间五脏六腑也一齐暖洋洋起来,舒服以及,不一会儿那肋下的剧痛和胸腹间翻江倒海般的虚火都减了下去。他不禁感激地抬头一望,心内大吃一惊。他见过张无忌一次,那次这个少年被十八番僧和鹿杖客所伤,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女儿敏敏以死相逼求自己放过了他,没有想到现在这个少年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而且……

张无忌是天下反贼的头子,女儿嫁了谁不好,偏偏嫁了他。若在平时,汝阳王定会大发雷霆下令捉拿此人,但在此刻,他看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少年英雄满脸灰土泥水身穿小兵战袍站在自己身边,用一双乌黑发亮又淳朴热忱的眼睛看着自己时,他却无论如何再也没有了一丝的怒气,突然之间,他甚至觉得身周的一切身外之事都无关紧要了,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化作了天外流云,随风而逝了。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虽位极人臣一时,但老来不也落得个如此下场吗?

接到诏书吐血之时汝阳王已经猛然间感到,原来自己已离黄泉之路不远了,只是壮志未酬,心内怨恨,无法平静而已。第一次看到张无忌时,这个少年就给了他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他就莫名的很相信这个少年能给予敏敏一个好的归宿,他能保护敏敏一生一世,只是在自己的心里总有权贵二字放不下来。现在突然放下来了,却还是看见敏敏身边的这个少年、自己的女婿放下了。原来儿女的幸福才高过一切。这种感觉,饶是汝阳王历经世事,见识广博,聪明绝顶,一时间却也无法想得清楚。

无数的念头在汝阳王的心中一闪而过,惊异和感动的表情也是一闪即逝,他依旧威严而和缓地说道:“替哈麻传信,想来你们已经投靠哈麻了吧。”

一般中原武人如果听到对方如此说自己,都会脸红羞愧,但想来东瀛人对背信弃义不要脸这件事并不太介意,所以原田毫无异常反应,依然冷冷地道:“丞相说王爷看完信后需得将手下武士交给我等带回大都听审,王爷由两名亲兵护送至淮安即可。”

一听此言赵敏不禁呵呵冷笑了一声,道:“凭什么?他还以为他是皇上么?”

原田道:“王爷,你的属下胡乱说话,应当该杀!”

汝阳王强压怒火道:“我自己的人该不该杀由不得你来说!”

赵敏也道:“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人才该杀!”说罢仓地拔出佩剑来。

原田呼地平地向后滑出数步,道:“王爷,最后一次机会!”

汝阳王仰天哈哈大笑,呼地站了起来,道:“我的属下说得对,卖主求荣、背信弃义的人首先该杀!本王今天要先清内贼!你这逆贼,还不给本王快快跪下受死!”

原田猛地一愣,仓地拔出刀来,迅捷无伦的向一名番僧的头颈砍了过去。那番僧虽早已戒备,但来人的刀法实在太快,他举钹急挡竟还是慢了,眼睁睁看着刀光划过,没有碰着对方的长刀。他身边的三僧见原田拔刀之时便已一起攻上。原田一刀未老,忽一转向,自三僧腹间弧形划过。一刀过去再不向四僧看一眼,脚下猛地一蹬,顿时身如飞弹,握刀向约在两丈外的张无忌刺去。

这名东瀛人的刀法果然快到了极处、狠到了极处,他只用了一刀,便正好割断了第一名番僧的咽喉和切开了其余三僧的小腹。他只攻对方软处,毫不触骨,便如无声无息,毫无阻滞般一气呵成、一划而过,饶是这四名番僧武艺高强,临敌经验丰富却无一人挡住和避过。番僧们的双钹都是举到半空便定住了,不一会儿轰轰然跌倒,被割喉的番僧哼都没哼一声便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其余三僧肚破肠流却一时间断不了气,只是弃钹捂肚蜷缩在地上哀嚎,鲜血泉涌,其状惨不堪言。

原田一刀结果了四名番僧,第二刀便攻向了张无忌。他人在半空,突然长刀刺出,直指张无忌腹部。这一刀的速度比前一刀更快,而且张无忌还不能躲避。因为他的身边是汝阳王,他一躲,汝阳王势必遭殃。但张无忌空着双手,无法格挡对方的利刃。他不及多想,腰身一软,使出太极拳中的风摆扬柳,向旁侧腰,间不容发之际长刀刀尖贴腰而过,眼看要刺中汝阳王时,原田的双手手腕已被张无忌分别拿住,张无忌云手外推,使出四两拨千斤之力将原田的长刀荡了开去。

张无忌这一拿,太极拳中包含了擒拿手,他十指使力再急旋,便欲就此废了原田的双手。但张无忌分明感到对方的腕骨猛地一缩,竟差点溜出手去,这一旋之力就此被他化去。这是张无忌神功练成之后从未有过的事。

原田长刀走空,笔直投射的身体猛地翻身向上,嘬唇一吹,黑光微闪,张无忌忙偏头,双手急送,原田被他掷了出去,只听脑后上方丁的一声,那枚暗器已钉在了房顶伸出的木梁之上。

原田直飞出三丈外,这一下张无忌没有客气,虽然危急之中未使巨力,但若换作了旁人,怕也要摔得再滑出三四丈,不死也五内俱伤,再也爬不起来。但原田却能在空中翻身直立起来,双足踏地滑出数尺便停了下来。

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少年竟然能接连避开自己认为绝不可能抵挡的进攻,并且自己还稍落了下风,也使原田一郎大吃了一惊。要知道原田一郎在东瀛大大有名,杀人绝少用第二招,因此甚至得到过天皇的嘉奖。只因他在国内从无对手,这才请求自己的主子藤野将军让自己带领自己的门徒到中国来。一者自然少不了是帮助藤野劫掠中国沿海一带的百姓,运送金银物产美女回国;二者便是想找个机会会会中国的高手,以验证自己的武功。

中国沿海倭寇之乱在唐宋之时便已有之了,只是到了元朝末年方才愈演愈烈起来。这时盖因倭寇国内需求日增,无数投机分子梦想到西方大陆靠抢劫发财,而此时的中国大陆动荡不堪,元朝政府无暇顾及沿海倭乱,他们便肆无忌惮起来。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明朝,最后中国出了一位民族英雄戚继光,率领戚家军将倭寇打出了中国,中国沿海方才得以安宁了几百年。其实在这以前的数百年间各朝代的皇帝也不断的遣使前往东瀛,试图通过谈判和施压来使得东瀛政府制止这种恶行,但效果甚微。原来他们没有理解到,有些贱人是不习惯别人给他讲理的,越讲他越觉你软弱可欺,越要骚扰你,不打不行,只有把他打得怕了他才会老实。

原田来到中国由于人生地不熟倒也没有过分的张扬,自己亲自出手还不算多,但一年多来不但真的从未遇见敌手,连抵挡他一招以上的也几乎没有。由此他几乎深信自己便是天下无敌了。适才他使催魂喊被张无忌一招破去他虽暗吃一惊,但他自以为自己并未出尽全力所致,而且就算他感觉到对方的内力远在自己之上他也不会在意,因为他向来不把内力什么的瞧在眼里,因为内力再强也强不过速度快,速度快才是无坚不摧的制胜法宝。

通过后来时代发展的实践证明,的确如原田所想,高速度的杀伤力确实很高,比如冷兵器无法和后来的热兵器比,但他忽略了一点,速度的快慢往往是由力量的大小来决定的。所以他速度快,张无忌可以做到比他还快!只是张无忌受《九阳真经》和张三丰的影响极深,早已习惯了稳扎稳打,以静制动而已。

原田一动手,他手下的蒙面忍者们便全涌了过来。汝阳王喝道:“左三右三中二,射住阵脚!巴特带人上房!”

巴特便是那名把总。汝阳王的这番口令是行军布阵所用,意思是左面三人右面三人中间两人,分散开来形呈扇形向来敌射箭,然后巴特带领剩下的人上房居高临下射杀敌人。这些亲兵跟随汝阳王已久,训练有素,接令后便立刻各站其位,将箭矢狠命地向敌人射去。

但这些普通元兵怎能是那些训练更加有素的东瀛忍者之比?忍者们长刀出鞘,拨打来箭,另一手则星型钢镖齐发,顿时十余名元兵无一幸免,尽皆中镖而亡。

赵敏知道那镖的厉害,忙将手中的长剑扔给张无忌,自己捡了一把士兵身上的单刀扶着汝阳王退入了屋内。

众忍者尚未奔到,其中一人便用东瀛话喊了出来。张无忌虽然听不懂他叽哩呱啦地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却听了出来,那正是不久前自己放掉的刺杀张士德的刺客。只听他话未喊完,原田便双目瞪向了自己,缓缓道:“你就是张无忌?”

张无忌心想再瞒也没什么意思了,便点了点头,道:“正是。”

原田又道:“是你坏了我徒弟的任务?”

张无忌点了点头,道:“正是。”

原田道:“据说你是中国第一高手?”

张无忌脸上一红,道:“不是。”

原田摇头,道:“我想向你正式提出挑战!”

张无忌道:“我想问你要解药!”

一直坐在墙根,这时已然手提一把单刀扶墙而立的周颠原田早已看到,知道他中了镖毒,便点了点头,道:“只要你赢得了我!”

张无忌道:“如果在下侥幸赢了你,还希望你带领你的人赶快离开此处!并且日后不得再在我们的国土上为非作歹!”

原田嘿嘿冷笑出声,道:“素闻中国人婆婆妈妈,果然如此!少废话!出刀吧!”

说罢他并不等张无忌出刀,自己已然抢先扑了过去。

原田一动手其他忍者也都举刀分别向周颠和赵敏冲了过去。张无忌大惊失色,他原本想挤兑着对方人等和自己挑战,没想到这些人根本不讲规矩,竟一拥而上向赵敏他们杀去。他们下手狠辣又不择手段,自己孤身一人本事再强也顾不过来啊!当下大喝一声提剑枪到门口,大喝道:“周大哥快进屋内,同敏妹一起保护王爷!”话音未落原田的长刀已到心窝之前了。张无忌挥剑急挡竟慢了半拍,长刀透过衣服穿皮而入。

这一刀的攻击部位依然没有骨头阻挡,他的长刀可以长驱直入,直插入到张无忌的心窝儿里。但张无忌却在这刀尖破皮的当儿心口疾缩,身体后仰,以江湖常见的铁板桥功夫避开了这一刀。张无忌身体仰倒,右腿同时也踢出,直击原田的小腹。原田收腹弯腰,张无忌的一脚便也没有踢实。原田一刀刺空,便即下拉,欲将对手开膛破肚,却被张无忌横剑挡住。他嘬嘴欲吹,张无忌已撩剑刺向了原田的额头。这一剑既挡了原田的口中暗器,又乘势伤人。原田全没想到对手的身手也这么快,大惊之下挥刀格挡,人已向旁边翻去。

张无忌背心离地还有三尺,左掌在地上一拍,借势立地而起。而原田却以单腿跪地,手掌一撑之下方才站了起来。

交战之中合身而扑向来是拼命的招数,要么伤敌,要么被敌伤,或者两败俱伤,甚难幸免,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但原田两度扑击均告失败,不由得心下暗暗叹服,又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对手,夺取真正的天下第一。

张无忌挡在门前,原田一退便有四名忍者抢了上来,这时张无忌刚刚站起,翻手左掌推出,正是亢龙有悔。危急当头张无忌什么也顾不得了,这一掌使了足有十成力,一十八道后劲喷涌而出,四名忍者被掌风击得长刀纷纷走空,胸部下陷,狂喷鲜血倒飞出去。

张无忌一招得手,面前欲冲的其他忍者瞧出了厉害,一时间只来回乱窜并不强攻上来。张无忌不敢怠慢,真气布满全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凝神以对。这时却听身后的赵敏和周颠一起喝斥起来:“贼子敢尔!”回头一看,只见屋顶和屋后均窜进人来。周颠伤后浑身乏力,提刀挡在汝阳王身前低档一名忍者,赵敏却以一敌五。室内空间狭小,赵敏跟随张无忌的那些时日来武功虽长进甚多,但室内空间狭小,又要防备敌人使用卑鄙招数,所以交手之下还是落了下风,上手便迭遇险招。

见张无忌分神,原田又弹身欺上。张无忌顾不得管他,却已抢进屋里一拳打在一名忍者的身上。这一拳暗含阴阳五行变化,七股全然不同的内劲,正是七伤拳,那忍者怎能抵受得住?当即萎顿而死。张无忌要打第二人时原田却也偷袭过来了,无可奈何举剑先挡住了他。

那名忍者一死,其余忍者吓了一跳,赵敏顿觉压力大减,终于松了一口气,忙想调匀已经乱成一团了的真气时,突觉胃里酸得再也忍受不住,哇地吐出了一口酸水来。便是这当头她身后的两名忍者便已举刀砍了过去。这两刀张无忌也看见了,他大惊之下长剑脱手,向其中一名忍者的面部掷去。但另一名忍者他却无能为力了,原田将他缠得几无丝毫功夫旁顾其他,便是那一掷剑,他的下腹部便中了一刀,还好他有神功护体,遇袭自缩,算是没破了肚子。

这时他瞟见汝阳王扑了过去替赵敏挡刀,心中一酸,心想今日大家难逃一死,但自己便是死也要先替赵敏他们报仇雪恨!心念及此再也不顾什么武功章法出手留有余地什么的,只管以快打快,使出全力出击,第一招原本要使出龙爪手抚琴式的,谁知出手竟是九阴白骨爪。

便在这时,张无忌听得脑后一声清咤:“休得伤我妹子!”

竟是何绿嫣的声音。

何绿嫣跃进屋时另有好几名忍者也一起跃入了,见有敌人有援兵到来,好几名忍者同时星镖出手,何绿嫣右手爪左手刀,胸口却突然银星猛闪,一屋子人立时惨叫连连,好几人倒了下去。

这时张无忌的长剑也已将那名偷袭赵敏的忍者穿颅而过,将他钉在了墙上。何绿嫣格开了袭来的暗器,右爪逼开袭向赵敏的另一名忍者,落地嘻嘻一笑,道:“含沙射影!跟我比暗器?”

作者:予云人气数:345928话音未落,另一忍者又是四镖出手。只听那风声,张无忌便知道此人的功力当不在刺杀张士德的忍者之下,忙侧目瞟去,却见何绿嫣刀交右手,左袖一拢,竟要伸手接镖,忙脱口叫道:“镖上有毒!何姑娘小心!”

话音未落,却见何绿嫣已然将镖尽数接住了,张无忌心头一凉,暗叫糟糕,却听何绿嫣轻描淡写地将四枚钢镖抛落下地,晃晃戴着银丝手套的手笑道:“跟本姑娘玩儿毒么?你们便先来瞧瞧我五毒教的本事吧!”

说话间,便听周围人等惨呼连连,原来便在片刻间何绿嫣已然撒出了一把银针,一把黑烟、一把毒砂;袍袖衣襟挥舞间,人人鼻间又隐隐闻到一股奇异的清香,令人头晕目眩忙屏住呼吸;她自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开塞泼出,立刻一人脸上浓烟冒出,酸臭难当,等等。这一刹那,一间数丈见方的房子里除何绿嫣及有神功护体又躲闪敏捷的张无忌外几乎全部或轻或重的中了毒,连赵敏、汝阳王和周颠都没能例外。

原田一郎暗叫不妙,挥刀逼开张无忌,扑窗而出,没跑几步便感头重脚轻胸闷欲呕起来,忙运气凝神,奔出七八步回头迎敌。

汝阳王叫道:“一个都不能放过!”

张无忌心想周颠的毒伤须得着落在此人的身上,是以不需汝阳王喊,便已随后跃出。屋外还有好几名忍者,屋内变故突然,他们全然不知,只听见屋内惨叫连连,又从门口看见同伙纷纷捂面到地,原田跳窗而出,忙冲进门察看,谁知前两名双脚刚踏进门便感头晕欲呕,大叫不妙,想拔腿退出,却已双双中了何绿嫣的银针。其余人不敢再进,忙倒跃了出去。

何绿嫣自怀中摸出了数种解药来要给赵敏等三人服用,她身后的一名中毒较轻的忍者竟挣扎爬起,挺刀向何绿嫣的背心砍去,正好被周颠看到,大喝一声,自地上弹起来一刀刺入了那人的小腹内。同那人一起摔下地时,双眼一花,一口秽物吐了出去,就此便是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何绿嫣斜了周颠一眼道:“区区毛贼怎能伤到本姑奶奶?谁又要你个丑八怪多事了?”

周颠想回敬她几句却没力气说得出来,惟有肚中暗骂而已。

屋内的毒气甚重,久留对人不宜,何绿嫣替三人喂服了解药便扶了三人出屋。

张无忌追出屋两个纵跃便已到了原田的面前,居高临下,掌含龙爪,如一道灰影向原田扑去。此招乃少林龙爪手之抚琴式,原田的右手商阳穴至脸庞的禾骺穴,手阳明大肠经经络的十余处穴道尽在此招的笼罩之下。张无忌不欲伤他性命,只想生擒他让他拿出解药来,是以没有选择更简单有效的格开对方长刀,从对方头顶百会穴至下阴穴一抚而下,那样当场便可要了原田的性命。

张无忌这招虽非杀招,但他来得实在太快太猛,原田分明瞧出了其中的厉害,忙挥刀欲封住张无忌的来势,但他分明感到自己的长刀在触到对方的掌风之后不知如何竟立刻斜砍了出去,他身旁的一名忍者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劈入肩中。原田在仓促间哪里想得到对方竟在擒拿手中暗含了乾坤大挪移的劲力,大惊之下忙左手撒刀,一掌向张无忌打去。这一掌的名堂在当时没有什么名气,但到了后世却相当了不起,也算是武术史上举足轻重的一部分。那便是空手道。原田所学甚博,不但长刀暗器毒药使得好,他更是一位空手道的高手!他这一掌击去,便是一头牛会也当场断骨裂脏而死。不过这空手道力道虽极为刚猛狠辣,但在中华武术高手看来,招式却粗陋之极。张无忌见他变招极速,一掌暗含风雷般的击来,不由得童心大起,立刻收爪,改作降龙十八掌之见龙在田迎将上去。

原来自张无忌练了降龙十八掌之后,每每尝试均觉掌力威猛之极,竟从没碰到能抵挡他一掌的人,心中颇有寂寞之意。这时猛然间见到有高手举掌击来,正好有机会应证这套刚学的掌法,岂有不喜之理?是以想也未想便改爪成掌向对方左掌对去。

空手道虽强但比起天下至刚掌法的降龙十八掌来可就差得远了。这套掌法张无忌新学不久,虽然他的内力根基扎得相当好,但离真正的练成还差得远。是以仓促间他只使出了七成的掌力,在他右掌将要碰到对方左掌的一霎那间,他突感对方的掌力原来远较自己为弱,怕把他一掌打死了,忙又收回了两成的力道。两掌相交,直若硬对硬,砰的一声巨响间,原田坐倒在地,滑出数丈,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张无忌却在与他对掌的一瞬间猛然感到掌心被一根尖刺刺了一下,心中暗叫不妙,想收掌已然来不及了,待落下地抬掌一看,掌心处正有一个小孔,围绕着小孔,他手掌的肌肉迅速的发青,吹气般地肿了起来。忙运功相抗,周围的忍者们已然一拥而上。

张无忌不敢用右手,只剩一条左臂对付六七名忍者。原田抹去嘴上鲜血,深吸了一口气,道:“张无忌!你中了我的七步死!活动越激烈毒性发作越快!哈哈!还不快快跪下投降!?”

张无忌又惊又怒,他的右手又麻又疼,并且逐渐的延伸到手臂上来。他大喝一声,亢龙有悔十八股内力喷涌而出,立时毙了两名忍者。原田见到张无忌身中剧毒尚且仍然如此威猛,大吃了一惊,又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内伤的剧痛,提刀又扑了上去。

原田虽然受伤不轻,适才又微微中了何绿嫣的一些毒,但出手的凌厉狠辣仍然远在其他忍者之上。张无忌顿显局促起来。

何绿嫣看出张无忌中了毒,放下赵敏,腻声叫道:“无忌哥哥,要不要我来帮你?”

她大了张无忌好几岁,却嗲声嗲气的大叫张无忌为无忌哥哥,只听得张无忌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那原本被他用内力强压住不得以快速蔓延的剧毒也腾地窜上了好多。

张无忌虽不说话,但何绿嫣见到了他的神情变了好几变,心中春情荡漾无法抑制,嘻嘻笑道:“无忌哥哥,中毒了啊?不要怕,我会替你解毒的。”

张无忌分神间背上立中一刀,深及肌肤,那肿得如同棒槌一样的右手也中了一脚,只疼得他跳着恨不得大叫了起来。

何绿嫣见张无忌吃了亏,怒喝道:“你们这帮外东瀛狗贼!敢伤我无忌哥哥!”说罢飞扑而上,娇咤一声:“含砂射影!”顿时千百根毛细银针满天花雨地向人群射去。这一下连张无忌在内,五个人中了暗器!张无忌立感麻痒攻心,知道这该死的女人竟在针上下了天下剧毒之首的金蚕蛊毒。

那四名忍者的内力比张无忌差得远了,立刻便撞倒在地上嚎叫,便如当年鲜于通身中此毒一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何绿嫣娇声道:“东瀛鬼子跑来在我五毒教主的面前放毒!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现在若非时值隆冬,我的蛇儿虫儿活动不甚方便,否则定要叫你们开开眼界!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放毒!嘻嘻!”说着她已飘到了张无忌的身边,伸手向张无忌的腰间搂去,似要扶住他一般。

张无忌毒伤发作,看到她过来浑身又酸麻难当,忙一个跟头翻了出去,让何绿嫣搂了个空。张无忌知道自己若这般运力打斗,势必支撑不了多久,情急之下展开了圣火令上的武功,左一撞右一晃,左手暗运乾坤挪移之力,在人丛中牵引,将敌人的长刀向他们的同伙身上招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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